医院的灯光总是那么刺眼。
林雨晴又一次从梦中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病号服。她猛地转头看向旁边的婴儿床——小雨安静地睡在那里，小小的胸脯均匀地起伏着，粉嫩的小手攥成拳头放在脸颊旁。
"只是梦...又是那个梦..."雨晴颤抖着喃喃自语，伸手抹去额头的汗水。自从三天前生下小雨后，这个噩梦就像幽灵一样缠着她。
梦里，她总是找不到孩子。空荡荡的婴儿床，冰冷的被褥，无论她怎么呼喊，怎么翻箱倒柜，那个小小的身影就是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最可怕的是今晚的版本——她看到小雨漂浮在漆黑的湖水中，被波浪一点点带离岸边...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临床的李阿姨轻声问道，这位比她早两天生产的产妇似乎总能察觉到她的不安。
雨晴点点头，不想多说。她伸手轻轻抚摸小雨的脸蛋，感受到那温热的皮肤才稍微安心。产后抑郁——医生昨天委婉地提到这个词时，她丈夫张明一脸不以为然。"就是累了而已，休息几天就好。"他是这么说的。
窗外，黎明的微光开始渗透进来。雨晴看了看手机，凌晨四点十七分。她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索性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把小雨抱到怀里。婴儿身上淡淡的奶香让她鼻子发酸。
"妈妈在这里，妈妈不会让你有事的..."她低声承诺，却不知道是在安慰孩子还是自己。
护士六点来查房时，发现雨晴已经穿戴整齐，抱着孩子坐在床边发呆。
"林女士，您脸色不太好，昨晚没休息好吗？"护士一边记录体温一边问道。
"我想今天出院。"雨晴突然说，声音比她想象的要坚决，"我和孩子都很健康，没必要再住院了。"
护士皱了皱眉："医生建议您再观察两天，您的血压..."
"我丈夫下午就来接我们。"雨晴打断她，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惊醒了怀中的小雨。婴儿发出不满的哼唧声，雨晴连忙轻拍安抚，"对不起，宝贝，妈妈不是故意的。"
办理出院手续时，张明迟到了半小时。当他匆匆赶到时，雨晴已经收拾好所有东西，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雨站在医院门口。
"公司临时有个会..."张明伸手想接过孩子，雨晴却下意识地侧身避开。
"我来抱吧，她刚睡着。"雨晴说，然后钻进车里，全程没有看丈夫一眼。
回家的路上，张明试图聊天："我妈说下午过来帮忙，带了些补品..."
"不用了。"雨晴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我想就我们三个人安静地待几天。"
张明从后视镜看了妻子一眼，欲言又止。自从孩子出生后，雨晴就像变了个人——焦虑、易怒、对所有人都充满戒备，尤其是对他母亲。老一辈的育儿方式确实有些过时，但也不至于这么抵触吧？
到家后，雨晴径直走向婴儿房——那是怀孕六个月时他们一起精心布置的。淡粉色的墙壁，云朵形状的吊灯，堆满各种玩具和绘本的架子。当时她多么期待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啊。
可现在，当她站在这个房间里，却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那些柔软的毛绒玩具在阴影中仿佛变成了潜伏的怪物，婴儿床上挂着的旋转音乐盒突然自动转动起来，播放出扭曲变调的摇篮曲。
"不..."雨晴踉跄后退，怀中的小雨被惊醒，开始啼哭。
"怎么了？"张明闻声赶来，看到妻子脸色惨白地靠在墙上，"雨晴？你还好吗？"
音乐盒停了下来。雨晴眨了眨眼，一切恢复正常。只是普通的婴儿房，只是普通的一天。
"我...我没事。"她把哭闹的小雨交给张明，"可能是太累了。你能哄哄她吗？我想洗个澡。"
浴室里，雨晴让热水冲刷着身体，却感觉怎么也洗不掉那种黏腻的不安。镜子被蒸汽模糊前，她看到自己凹陷的眼睛和凌乱的头发——这真的是她吗？那个曾经自信满满的平面设计师，现在却连照顾自己的孩子都充满恐惧？
洗完澡出来，张明已经哄睡了小雨，正在厨房准备午餐。雨晴站在婴儿房门口，看着熟睡的女儿，突然有种不真实感——这个小小的生命真的是从她身体里出来的吗？她真的有能力保护好这个脆弱的小东西吗？
下午，尽管雨晴明确表示不需要，张明的母亲还是来了。一进门，老太太就直奔孙子，完全无视雨晴的存在。
"哎哟，我的小心肝，怎么这么瘦啊！是不是妈妈没给你吃饱？"老太太的声音尖锐刺耳。
雨晴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尖叫，想把这个干涉她育儿的老人赶出去，但最终只是转身走进卧室，重重关上门。
门外，她听到婆婆对张明说："你看看她什么态度？我大老远过来..."
雨晴把脸埋进枕头里，堵住耳朵。为什么没人理解她？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自然而然地知道如何做一个好妈妈？为什么她内心充满了对这个小生命的恐惧而不是爱？
那天晚上，张明试图亲近妻子，却被雨晴僵硬地推开。
"我太累了。"她背对着丈夫说。
"雨晴，我们需要谈谈。"张明叹了口气，"你这样下去不行。我妈虽然唠叨，但她也是好意..."
"我说了我很累！"雨晴突然提高音量，然后立即压低声音，怕吵醒隔壁的小雨，"我只是...需要时间适应。"
张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然后关灯睡觉。黑暗中，雨晴睁着眼睛，听着丈夫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听着婴儿监视器里传来的细微响动，直到黎明再次来临。
接下来的几天，雨晴强迫自己履行母亲的职责——喂奶、换尿布、哄睡...但每一个动作都像在演出一场拙劣的戏剧。她害怕独自和孩子相处，却又拒绝所有人的帮助。张明提议请个月嫂，被她一口回绝；闺蜜说要来看望，她也找借口推脱。
"我能行。"她不断告诉自己，却每晚都被同样的噩梦惊醒。
第五天早晨，张明不得不去上班了。公司有个重要项目，他请的陪产假已经用完。
"真的不用叫我妈来陪你吗？"出门前，他担忧地问。
雨晴摇摇头："我带小雨去公园走走，晒晒太阳对她有好处。"
公园离家只有十分钟步行路程。初秋的阳光温暖而不炽热，微风拂过已经开始泛黄的树叶。雨晴推着婴儿车，机械地沿着湖边小路走着。其他妈妈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孩子们在草地上爬行玩耍。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孤独的、眼神空洞的年轻母亲。
走到一处僻静的长椅旁，雨晴停下来休息。她低头看向婴儿车——空的。
一瞬间，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雨晴猛地站起来，疯狂地翻找婴儿车。毯子、奶瓶、尿布...唯独没有小雨。
"小雨？小雨！"她的声音因惊恐而扭曲。周围的世界仿佛在旋转，树木扭曲成可怕的形状，湖水的波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然后她看到了——湖中央，一个小小的白色襁褓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波浪轻轻起伏。
"不！"雨晴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叫，冲向湖边。她甚至没有脱鞋就直接跳入水中。冰凉的湖水瞬间浸透她的衣服，拖慢她的动作，但她不顾一切地向那个白色襁褓游去。
"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她呛了几口水，却仍然奋力向前。襁褓似乎离她越来越远，湖水变得越来越深。她的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呼吸变得困难。
就在她即将沉没的那一刻，有人从背后抓住了她。
"女士！女士！冷静点！"一个强壮的男性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雨晴挣扎着，视线模糊："我的孩子...水里...救她..."
"什么孩子？那里什么都没有！"男人一边把她往岸边拖一边喊道。
雨晴转头看向湖面——平静如镜，没有任何漂浮物。她茫然地被拖上岸，周围已经聚集了一小群人。有人递来毯子，有人叫了救护车。
"你的孩子在这里。"一位年长的妇女指着岸边的婴儿车说，"她一直睡在车里，很安全。"
雨晴爬向婴儿车，颤抖的手掀开遮阳篷——小雨确实安详地睡着，小脸粉扑扑的，完全没有溺水的迹象。
"不可能...我明明看到..."雨晴抱住头，泪水混着湖水从脸上滑落。
救护车到来时，雨晴已经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医护人员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同时安排人通知了她的丈夫。
当张明赶到医院时，雨晴正蜷缩在急诊室的病床上，眼神涣散。小雨被护士暂时照看着，毫发无伤。
"她一直说看到孩子掉进湖里..."一位护士向张明解释，"但实际上婴儿一直安全地在车里。我们联系了她的产科医生，怀疑是严重的产后抑郁症伴幻觉症状。"
张明握住妻子冰冷的手，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不是简单的"累了"，不是"适应期"，而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可能危及母子生命的疾病。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这么痛苦..."他哽咽着说。
雨晴的眼神终于聚焦到丈夫脸上："我以为...我能处理好...我是个坏妈妈..."
"不，亲爱的，你只是生病了。"张明紧紧抱住妻子，"我们会一起度过这个难关，我保证。"
窗外，秋日的阳光依然明媚。漫长的治疗之路才刚刚开始，但至少，他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这是康复的第一步。
更新时间：2025-06-11 03:48: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