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第一次见到陶屿,是在大二那年深秋的一个雨夜。她在学校附近的清吧做兼职,负责收盘子和简单的调酒。空气里弥漫着威士忌和湿冷泥土的混合气味,吧台暖黄的灯光晕开,映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
接近打烊,陶屿和几个朋友才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下颌线清晰,眼神里带着酒后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显然喝了不少,脚步有些虚浮,却还是掏出车钥匙,对身边的人说:“我送你们回去。”
林晚刚擦完最后一张桌子,下意识地抬眼,看到那串明晃晃的车钥匙,随口说一句,“喝酒可不要再开车了哦。”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执拗的认真。
周围的人都顿住了,陶屿也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那是一双很深遂的眼睛,即使在酒后,也透着审视的意味。林晚被他看得有些不解,笑笑说,“酒驾后果很严重呢。”
“哟,陶哥,被小姑娘教育了。”旁边一个微胖的男人打着哈哈,“叫代驾吧,安全第一。”
陶屿没说话,只是盯着林晚看了几秒,忽然笑了,那笑容驱散了几分酒气和疏离:“小姑娘挺热心。”他收起车钥匙,从西装内袋摸出手机,“行,听你的,叫代驾。”
林晚松了口气,刚想转身,却听他又说:“留个联系方式吧,刚才谢谢你提醒。以后……万一再碰到‘需要提醒’的情况呢。”他说得半真半假,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
林晚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很少和这样成熟的男人打交道,他身上有种她从未接触过的气场,沉稳,又带着点捉摸不透的魅力。鬼使神差地,她报出了自己的微信号。陶屿拿出手机,加了联系方式。
看着他和朋友坐上代驾的车消失在雨幕里,林晚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她回到吧台,看着微信列表里那个新添加的头像——一片深蓝色的海,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就像他本人一样,神秘又吸引人。
她知道,自己好像对这个只说了几句话的男人,一见钟情了。
林晚家境普通,父母只是普通工薪阶层,供她上大学已是不易。她长相清秀,是那种耐看的类型,但在美女如云的大学里,并不算出挑。而陶屿,从他的穿着、谈吐,以及身边朋友的状态来看,显然属于另一个她只能仰望的世界。这种认知让她有些自卑,却又忍不住对着那个微信头像发呆。
没想到,几天后,陶屿真的给她发了消息。不是什么客套话,而是问她:“今晚还在清吧上班吗?想和朋友去坐坐。”
林晚激动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连忙回复:“在的在的。”
那天晚上,她特意换了条新买的白色连衣裙,化了点淡妆,站在吧台后,心里像揣了只兔子。
陶屿来了,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看到她时,眼睛亮了一下,笑着说:“今天很漂亮。”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林晚的脸颊瞬间升温。那一晚,他和朋友点了酒,林晚负责服务,他时不时会找她搭话,问她学校的事情,问她兼职累不累。他的朋友们也很和善,偶尔会打趣他:“陶哥,对人家小姑娘这么关心啊?”陶屿只是笑笑,没接话。
从那以后,陶屿开始频繁地约林晚。有时是周末一起吃饭,有时是看一场新上映的电影,有时只是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坐一坐。他总是开着那辆黑色的轿车,准时出现在宿舍楼下。林晚下楼时,总能看到他靠在车门边,手里夹着烟,看到她出来,就会掐灭烟头,笑着说:“你今天真的好漂亮。”
这句话,成了他见到她的第一句口头禅。无论她是穿得精致还是随意,他都会毫不吝啬地夸奖。起初林晚觉得不好意思,觉得他只是客气,但次数多了,那真挚的眼神和语气,让她不得不相信,他是认真的。
林晚的专业需要考一个很难的证书,备考的日子枯燥又焦虑。她忍不住向陶屿抱怨,他听着,然后帮她分析重点,给她找历年真题,甚至托人找了业内的前辈给她指点。“别担心,”他拍着她的头,像哄小孩一样,“你很聪明,静下心来,一定能过。”
他的鼓励像定心丸,让她慌乱的心安定下来。
第一次正式约会,林晚犹豫了很久。她想送他一件礼物,却不知道送什么合适。最后,她订做了一束黑色玫瑰,黑灰色的花瓣既沉着且不会太轻浮,她觉得那很符合他给她的感觉——温暖,成熟,有力量。
她有些忐忑地把花递给他时,陶屿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谢谢,”他接过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副驾驶,“我很喜欢。”后来陶屿还把这束花发了朋友圈,并配文“这是我收到过最特别的礼物。”
接着他从后座拿起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她,“给你的。”
林晚打开,里面是一条设计简约的白色连衣裙,光泽柔和,一看就价值不菲。“你怎么知道……”她其实一直很喜欢穿连衣裙,觉得低调又优雅。
“猜的,”陶屿发动车子,“觉得你穿会很好看。”
那一刻,林晚觉得自己像踩在云端,幸福得有些不真实。她看着身边专注开车的男人,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他们之间的差距好像在这些温柔的细节里被抚平了,她沉浸在他编织的情网里,不愿醒来。
自然而然地,他们在一起了。没有盛大的告白,只是在一个看完电影的夜晚,他送她到宿舍楼下,灯光昏黄,他低头吻了她,轻声说:“林晚,做我女朋友吧。”
林晚红着脸,微微点头答应。
确认关系后的第一个周末,陶屿没有带林晚去高级餐厅,反而开车绕进了老城区曲折的巷弄。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湿,两旁是爬满青苔的砖墙和晾晒的彩色被单。他停在一家挂着“王记馄饨”木牌的小店前,替她推开门,暖香的雾气立刻裹住两人。
“这家店开了三十年,我小时候住这附近,总缠着我妈来吃。”陶屿熟稔地跟老板打招呼,“两碗鲜肉馄饨,多加紫菜和虾米,再来两根油条。”
林晚好奇地打量着逼仄的店面,墙上贴着泛黄的菜单,塑料桌椅擦得锃亮。陶屿把烫嘴的馄饨推到她面前,用汤匙替她撇去浮油:“吹吹再吃,别烫着。”
她舀起一个吹了吹,肉馅鲜嫩,汤汁暖胃,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让她安心。陶屿看着她吃得满足,嘴角沾了点汤渍,他自然地抽出纸巾,指尖轻轻擦过她的唇角:“小馋猫。”
林晚脸颊发烫,低头猛吃。窗外忽然下起小雨,淅淅沥沥打在铁皮棚上,店里暖黄的灯光映着他含笑的眼睛。她忽然觉得,这样平凡的烟火气,比任何浪漫都更让她心动。后来她才知道,陶屿并非只懂西装革履,他也会在巷弄里蹲下身,帮她系好松开的鞋带,抬头时眼里映着万家灯火。
林晚备考那段时间,陶屿常陪她去学校图书馆。他从不打扰她,只是坐在对面,处理自己的工作文件,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他翻动文件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连皱眉思考的样子都让林晚走神。
一次她被一道难题困住,咬着笔杆发愁,忽然一块巧克力被推到面前。陶屿没抬头,声音压得很低:“甜食能刺激多巴胺,有助于思考。”
林晚剥开巧克力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化开,心里也跟着甜起来。她偷偷拿出手机,拍下他专注的侧脸,照片里的阳光正好落在他微卷的发梢。他似乎察觉到,抬眼望过来,她慌忙低头,却听见他低沉的笑意:“拍够了吗?林同学。”
她红着脸摇头,他却倾身靠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下次光明正大地拍,我摆个姿势。”图书馆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腔。后来她的手机相册里,悄悄存满了他各种样子的照片,成为她枯燥备考时光里最亮的光。
林晚有次急性肠胃炎,半夜疼得蜷缩在床上。她不想打扰陶屿,咬牙忍着,却忍不住拨通了他的电话。那时已是凌晨一点,电话几乎是秒接,他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透着十足的紧张:“怎么了?晚晚?”
听完她的情况,他让她立刻穿好衣服,说马上到。不到二十分钟,他就开车到了宿舍楼下,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整齐。送她去医院的路上,他一手开车,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掌心温热干燥:“别怕,很快就到了。”
急诊室里,他跑前跑后地挂号、缴费、取药,灯光惨白,却把他的身影拉得格外可靠。医生说需要输液,林晚怕疼,攥紧了他的袖子。他坐在床边,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样:“乖,就一下,我看着呢。”
针头扎进血管时,她下意识地闭眼,却感觉到他的唇轻轻印在她的额头。“好了,”他声音温柔,“我家晚晚最勇敢了。”输液的漫长夜里,他就坐在旁边,握着她没输液的那只手,陪她说话,直到她迷迷糊糊睡着。醒来时,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他趴在床边睡着了,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却依旧紧紧抓着她的手。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妥帖地收藏着。
林晚二十一岁生日那天,陶屿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开车带她去了海边。傍晚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海浪温柔地拍打着沙滩。他从后备箱拿出一个野餐篮,里面是她爱吃的寿司、草莓蛋糕和一瓶气泡水。
“生日快乐,我的小姑娘。”他替她戴上生日帽,点燃蛋糕上的蜡烛。海风吹得烛光摇曳,他的眼睛比星光更亮:“许个愿吧。”
林晚闭上眼睛,心里默念: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希望身边的这个人,永远不要离开。她吹灭蜡烛,他笑着递给她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条海豚吊坠的项链,银质的海豚跃出水面,尾巴上镶嵌着一颗细小的蓝钻。
“记得你说过,喜欢大海和海豚,”他帮她戴上项链,指尖划过她的后颈,“以后看到它,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那天晚上,他们沿着海岸线散步,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留下一串交叠的脚印。陶屿忽然停下,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晚晚,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林晚转身回抱他,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觉得自己是被命运格外眷顾的人。她不知道,这竟是他们之间最接近永恒的一个瞬间。
陶屿很少提起自己会做饭,但有次林晚随口说想吃家常菜,第二天他就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公寓。那是个装修简约的房子,客厅里甚至没什么装饰,但厨房却干净整洁。他系上围裙的样子有些反差萌,熟练地切菜、下锅,动作利落。
“尝尝我的‘陶氏红烧肉’,秘方。”他把一盘色泽诱人的红烧肉端上桌,林晚夹了一块放进嘴里,肥而不腻,甜咸适中,是她从未吃过的味道。
“好吃吗?”他期待地看着她。
“超级好吃!比我妈做的还好吃!”林晚眼睛发亮。
他笑起来,眼角有细微的纹路:“那以后常做给你吃。”
后来她真的常去他的公寓,看他在厨房里忙碌,偶尔从背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背上。他会反手拍拍她的手背:“小心油溅到,去沙发上坐着,马上就好。”厨房里油烟缭绕,却充满了家的味道。她曾以为,这样的烟火日常会是他们未来的模样,却没料到,烟火易冷,人事易分。
这些新增的甜蜜片段,如同散落的珍珠,串起了他们关系中更细腻的温情。陶屿的温柔不仅在于直白的夸奖,更在于融入生活细节的妥帖照顾,而林晚的心动也在这些日常里逐渐沉淀为依赖。这使得后来的疏离与分手更显残酷——那些曾被用心编织的甜蜜网,终究在现实的缝隙里寸寸断裂,只留下回忆里蚀骨的余温。
在一起的半年,是林晚人生中最甜蜜的时光。陶屿依旧很忙,但只要有空,就会陪着她。他会记得她的生理期,提前准备好红糖水;会在她考试通过后,带她去吃她最爱的那家日料;会在她偶尔闹小脾气时,耐心地哄她。
直到有一次,林晚无意中看到他放在桌上的工作证。那上面的照片严肃而陌生,职位那一栏写着“刑警”。
她才知道,他不是什么企业高管,而是一名警察。
“怎么不告诉我?”林晚拿着工作证,有些惊讶。
陶屿正在换衣服,闻言笑了笑:“觉得没必要特意说,怕你担心。”
从那以后,陶屿的忙碌变得更加理所当然,也更加让人心慌。他开始频繁地加班、出差,有时半夜会接到紧急电话,匆匆离开。他的手机常常静音,信息回复也变得不及时。
林晚理解他的工作性质,起初也很支持。但女孩子的心思总是细腻的,尤其是在恋爱中。她渴望陪伴,渴望分享日常,可陶屿的世界里,似乎总有更重要的事情。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每天早晚都给她发消息;约会也常常被临时的任务打断;甚至她生病发烧,他也只能在电话里匆匆嘱咐几句,让她自己去医院。
“陶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懂事?”一次,林晚看着他又要接电话,忍不住委屈地问。
陶屿接完电话,走过来抱了抱她,语气带着疲惫:“晚晚,对不起,最近案子太紧了。”
“又是案子……”林晚的声音低了下去,“你的案子永远比我重要。”
“不是的,”陶屿想解释,却又觉得无力,“我的工作就是这样,我没法时时刻刻陪着你。”
争吵开始变得频繁。林晚觉得自己像个被遗忘在角落的玩偶,而陶屿则觉得林晚不够理解他的辛苦。他眼中的她,依旧是那个需要被照顾、有些天真的小女孩,他习惯了她的依赖,却没意识到,她的依赖里,也掺杂着不安和渴望平等的期待。
那天是他们在一起半年的纪念日,林晚精心准备了晚餐,等了他很久。直到晚上十点,他才打来电话,声音沙哑:“晚晚,抱歉,今晚回不去了,有紧急任务。”
电话那头是嘈杂的背景音,林晚听着,心里的委屈和失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陶屿,”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晚以为信号断了,才听到他疲惫的声音:“……好。”
一个“好”字,像一把刀,瞬间斩断了林晚所有的幻想。她以为他会挽留,会像以前一样哄她,可他只是说了一个“好”。
挂了电话,林晚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分手后的日子,是漫长的煎熬。林晚删掉了陶屿所有的联系方式,却删不掉脑子里关于他的一切。她后悔了,后悔自己的赌气,后悔那句脱口而出的“分手”。
她试着联系他,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拉黑”了?不,不是拉黑,是她根本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了,除了那个早已沉寂的微信号,但她不敢再发消息,怕得到更难堪的回应。
她像丢了魂一样,上课走神,吃饭没味,夜里常常惊醒,梦里全是他的影子。她不明白,那个曾经把她捧在手心,每天都说她漂亮的男人,怎么会说分就分,连一丝留恋都没有。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林晚和朋友在一家餐厅吃饭,意外地遇到了陶屿的那个微胖的朋友,就是第一次在清吧遇到的那个。
男人也看到了她,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打招呼:“呀,这不是小林吗?好久不见。”
林晚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却怦怦直跳,下意识地问:“陶屿……他最近好吗?”
男人叹了口气:“他啊,还是那么忙,脚不沾地的。正好,他刚给我打视频电话,你要不要跟他说两句?”
林晚的心脏猛地缩紧,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紧张得手心冒汗,想说“不用了”,却又控制不住那一丝卑微的期待。她点了点头,看着男人接通了视频电话。
屏幕上出现了陶屿的脸,他似乎瘦了些,眉头微蹙,看起来很疲惫。“什么事?”他问。
男人把手机镜头转向林晚,笑着说:“你猜我见到了谁?”
林晚屏住呼吸,脸上的表情僵硬又局促,眼睛紧紧盯着屏幕里的男人,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期待着他的惊讶,他的欣喜,哪怕是一丝波澜。
然而,屏幕里的陶屿,在看清她的脸后,眼神却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带着一丝疏离和困惑。他顿了顿,对着电话那头的朋友,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不认识她。”
“我不认识她,”
“不认识她……”
那几个字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林晚的心里。她瞬间脸色惨白,耳边嗡嗡作响,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林晚没有作声。
陶屿也已经挂断了视频电话。
林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餐厅的,朋友在旁边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见。那句“我不认识她”,像一个巨大的嘲讽,将她所有的爱恋、思念和不甘,都碾得粉碎。
原来,在他心里,她连被记住的资格都没有。原来,那些甜蜜的时光,那些温柔的夸奖,都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他或许喜欢过她的年轻、她的单纯,但从未想过要和她有未来。他早就觉得她年纪小,不够成熟,他们之间的鸿沟,从来就没有真正消失过。
从那天起,林晚的世界彻底崩塌了。但奇怪的是,那份被否定的痛苦,并没有让她放下,反而滋生出一种近乎偏执的执念。她不相信,那个曾经对她那么好的男人,会真的如此绝情。她一遍遍地回忆着他们在一起的细节,试图找到他爱过她的证据。
她重新加了他的微信,验证信息写了又删,最后只写了两个字:“是我。”
他没有通过。
但她没有放弃。她开始在喝醉酒后,给他发很长很长的信息,诉说她的思念,她的后悔,她的痛苦。有时是凌晨,有时是深夜,那些语无伦次的文字,像溺水者的呼救。
“陶屿,我好想你。”
“你说过我很漂亮的,你是不是骗我?”
“我们能不能回到过去?”
“你是不是真的从来没喜欢过我?”
她也会给他打电话,电话永远是关机或者无法接通。但她知道,他没有拉黑她。这个认知成了她唯一的慰藉,让她觉得,他心里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位置是留给她的。
就这样,她纠缠了他三年。三年里,她大学毕业,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身边也有过示好的男生,但她都拒绝了。她的心像被陶屿下了咒,再也装不下别人。她的生活围绕着那个永远不会回复的微信号和那个打不通的电话,变得拧巴而痛苦。
朋友们都劝她放下,说她这样不值得,说她在消耗自己。她也知道,可她做不到。
直到有一天,她在公司体检中,被查出了癌症。
拿到诊断书的那一刻,她异常平静。仿佛这三年的自我折磨,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结局。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天花板,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陶屿。
她想告诉他,她病了,很严重的病。她想知道,如果她快死了,他会不会来看她一眼。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给他发了一条信息:“陶屿,我生病了,很想再见你一面。”
这一次,依旧没有回复。
病房的窗户正对着医院后院的梧桐,叶子从新绿熬到枯黄,又被秋风卷得七零八落。林晚躺在病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上洗得发白的格子纹路。床头柜上放着一束蔫软的白玫瑰,是三天前朋友送来的,如今花瓣边缘已泛起褐色,像她日渐衰败的生命力。
化疗的副作用让她吃不下东西,嘴唇干裂起皮。她扭头看向窗外,阳光很好,透过玻璃照在手腕上,那里还戴着陶屿送的海豚吊坠——银色的金属被体温焐得温热,海豚跃起的弧度硌着皮肤,像一个永不愈合的旧伤。护士进来换药时,瞥见那吊坠,轻声说:“这海豚真精致,男朋友送的吧?”
林晚扯了扯嘴角,没说话。男朋友?那个会在巷弄里帮她系鞋带、在图书馆给她塞巧克力的男人,如今是别人的丈夫了。
消息是李薇发来的,附带一张模糊的微信截图。“晚晚,你知道吗?陶屿上周结婚了,新娘是……”后面的话林晚没看完,视线死死钉在截图角落——那是一张婚礼请柬的边缘,烫金的“囍”字在手机屏幕上晃得她眼睛生疼。
她记得自己二十一岁生日,陶屿在海边给她戴上海豚项链,说:“以后看到它,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那时她偷偷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的婚礼,婚纱要选最柔软的缎面,捧花里一定要有白玫瑰,而站在她对面的人,必须是他。
可现在,他的新娘不是她。甚至连一份请柬,她都没有资格收到。
李薇的电话打进来时,林晚正把脸埋在枕头里,试图隔绝世界。“晚晚,你别难过,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排场挺大的,听说新娘家里……”李薇的声音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说,“听说他过得挺好的,婚礼上一直笑得很开心。”
“挺好的……”林晚低声重复,喉咙里像卡着碎玻璃,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味。挺好的,他终于找到那个与他门当户对的人,终于不用再被她这个“年纪小、不成熟”的小姑娘拖累了。
同病房的阿姨收到儿子寄来的喜糖,粉红色的盒子在阳光下闪着甜腻的光。阿姨热情地分给她:“小林姑娘,尝尝,沾沾喜气。”
林晚接过那颗糖,塑料纸的触感冰凉。她把糖攥在手心,直到包装被体温捂得发软,却始终没有拆开。她想起陶屿第一次带她去吃的那家馄饨店,他把热乎的馄饨推到她面前,说:“以后每年生日,我都给你煮长寿面。”
那时她以为“以后”是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可以把巷弄的烟火、海边的夕阳、厨房的油烟都熬成岁月的糖。可原来,他的“以后”里,保质期短得惊人。
有一次深夜输液,她迷迷糊糊中听见隔壁床家属议论:“听说那个陶警官婚礼可气派了,新娘是局长千金,郎才女貌啊……”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膜。她闭着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她没有力气去反驳,也没有资格去嫉妒,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描摹他穿西装的样子——应该比初见时更挺拔吧,笑容里应该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幸福吧。
秋天最深的时候,一片金黄的银杏叶被风吹进窗台,落在她的床头柜上。林晚用尽力气伸出手,把叶子捏在指尖。叶子边缘的锯齿像极了陶屿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
她曾写过一封信,没有地址,没有收件人,只是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来得及问的问题都写在纸上:
“你说过我很漂亮,是真的吗?”
“你有没有哪怕一秒钟,想过我们的未来?”
“如果我没提分手,我们会不会不一样?”
信写了十页,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和那串珍珠项链、那张海边的合照放在一起。她想过把信寄出去,哪怕石沉大海,也好过烂在心里。可最终,她只是把抽屉轻轻关上,像关上一个早已过期的梦。
而他的世界,阳光正好,岁月安稳,再也没有一丝属于她的痕迹。这或许就是最残忍的遗憾——他过得很好,好到她连一句“祝你幸福”都只能咽回肚里,烂成心底永不愈合的伤。
原来,他不是忙,只是他的忙碌和温柔,都给了别人。原来,他不是不拉黑她,只是懒得再为她浪费一丝一毫的情绪。原来,他真的从未想过和她有未来,他的未来里,从来就没有“林晚”这个选项。
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玻璃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却暖不透她心底那片早已冰封的角落。浮城旧梦,终究是醒了。而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男人,他的世界阳光明媚,只是再也与她无关了。她的时光,似乎也将永远停留在那个雨夜初逢的瞬间,和那句“你今天真的好漂亮”的温柔幻觉里。
林晚不再问陶屿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自己,而她也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也或许是她从来不敢面对答案。
更新时间:2025-06-11 04:5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