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硝烟似乎永久地渗入了沈清婉的衣衫和皮肤，就连睡梦中，耳边也回响着南京路上的哭嚎与轰鸣。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面对孩童破碎的躯体、面对顾寒舟逆流而上的决绝背影——像一把钝刀，日夜切割着她以往十八年构筑起的平静世界。
她不再满足于在红十字会的临时医院里，被动地清洗、包扎那些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伤口。她需要更直接、更有效的方式，去打击那些带来毁灭的源头。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几天后，救护队急需一批盘尼西林等前线稀缺的消炎药，需要通过非官方渠道，秘密运送给一支在闸北残垣断壁中坚守的国军小分队。任务危险，需要有人以极隐蔽的方式将药品送出关卡林立的租界。清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站了出来。
“我去。我熟悉路，而且……我一个女人，不容易惹眼。”她的理由简单，眼神却异常坚定。
利用沈家大小姐的身份作掩护，她成功将药品藏在运送食物的篮子里，骗过了租界出口处伪军巡逻队的盘查。然而，就在她按照指示，即将抵达交接地点——一间早已破败的城隍庙时，意外发生了。
一队日本宪兵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巷口，进行临时突击检查。刺刀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着寒光。清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篮子变得沉重无比。她强迫自己镇定，脸上挂起一丝属于富家千金的、恰到好处的不耐与娇怯。
“太君，我是法租界沈敬之的女儿，出来给亲戚送点东西。”她主动亮出身份，试图蒙混过关。
但带队的军曹显然不为所动，阴沉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篮子，用生硬的中文命令：“打开！”
就在清婉的手指微微颤抖，几乎要绝望之际，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从庙里踱步而出，手里还拿着一串念珠，像个寻常的庙祝。他满脸堆笑，快步上前，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清婉和宪兵之间。
“哎呀，是沈小姐啊！您家老太太要的平安符，贫道早就备好啦！怎么劳您亲自跑一趟？”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从清婉手中接过篮子，仿佛那是再寻常不过的物事，同时另一只手将一张折好的、盖着某日本商社印章的通行证递到军曹面前，用流利的日语低声解释着，大意是这位小姐是商社的贵客，此行是受委托办理些琐事。
军曹查验了一下通行证，又打量了一下看似人畜无害的“庙祝”和明显紧张的清婉，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危机解除。清婉跟着“庙祝”走进破败的城隍庙后院，腿脚还有些发软。
“小姑娘，胆子不小。”中年男人放下篮子，脸上的笑容收敛，目光变得锐利而沉稳，“我叫老周。刚才很危险。”
“谢谢周先生。”清婉深吸一口气，“药品在里面。”
老周点点头，却没有立刻去查看药品，而是看着清婉的眼睛：“为什么做这个？沈家的大小姐，本可以在租界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清婉沉默了片刻，眼前闪过童子军染血的制服和顾寒舟冲入火海的背影。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安稳？看着国土沦丧、同胞被杀，哪来的安稳？我不想只是看着，我想做点什么，有用的事。”
老周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像是在审视一件璞玉。最终，他缓缓道：“这条路，走上就不能回头。可能会死，而且会死得无声无息。”
“我知道。”清婉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从那天起，沈清婉的生活进入了双重轨道。表面上，她依旧是那个偶尔出入救护队的沈家小姐；暗地里，她成了老周手下最外围、却也最出人意料的一名交通员。她开始接受严格的训练，地点就在那间破城隍庙，或者某个不起眼的旧书店阁楼。
更新时间：2025-11-06 08:3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