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沈公馆的那个雨夜,沈清婉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在冰冷的巷道里蹒跚前行。脚踝的剧痛和内心的创痛交织,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偌大的上海,似乎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蜷缩在一个废弃门洞下喘息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惊恐地抬头,雨水冲刷下,对上了一双深邃而熟悉的眼睛——是顾寒舟。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雨衣,帽檐下的脸庞棱角分明,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和不容置疑的坚决。“跟我来。”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没有多问,只是半扶半抱着她,穿过几条迷宫般的小巷,最终来到法租界边缘一座早已荒废的基督教堂。彩绘玻璃破碎不堪,长椅积满灰尘,十字架蒙尘,只有祭坛上方残破的穹顶,偶尔透下惨白的闪电光芒。
顾寒舟熟练地引她走到教堂后方一间应该是以前神职人员居住的小室。这里竟然被人简单收拾过,有一张简陋的床、一张桌子,甚至还有一个急救箱。
他让她坐下,不由分说地脱下她湿透的鞋袜,检查她肿起的脚踝。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异常专注。他用急救箱里的绷带和药酒,沉默而利落地为她处理扭伤。
清婉看着他低垂的眼睫,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你怎么会……”
“老周通知我的。”顾寒舟没有看她,手下动作不停,“他说沈家大小姐翅膀硬了,可能会需要个落脚的地方。这座教堂,暂时安全。”
原来,老周早已安排妥当。她的一切行动,似乎都在组织的注视和保护之下。这种认知让她心头一暖,却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彻底踏入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处理好伤口,顾寒舟站起身,从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木箱里,取出一套干净的粗布女装和一件旧外套。“换上,湿衣服会要了你的命。”他将衣服递给她,然后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凝视着窗外的雨幕。
清婉换好干燥的衣服,身体才渐渐回暖。狭小的空间里,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谢谢你。”她轻声说。
顾寒舟转过身,靠在窗边,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谢我什么?谢我把你拉进这个可能看不到明天太阳的深渊?”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清婉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从我看到南京路上的鲜血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屋外的雨声淅沥沥。许久,顾寒舟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疲惫的沙哑:“沈清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不再是沈家大小姐,意味着你可能被追捕、被拷打、被……意味着我们每一次见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
“我知道。”清婉走到他面前,抬起头,烛光在她清澈的眼中跳跃,像两簇小小的火焰,“但我更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会后悔一辈子。顾寒舟,我不想一个人战斗。”
她的直白和勇敢,像一记重锤,敲碎了顾寒舟一直以来用以自卫的冰冷外壳。他看着她,这个在不久前的舞会上还需要他解围的千金小姐,如今却像风雨中顽强生长的蔷薇,带着刺,也带着惊人的美丽。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他只是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用一种近乎誓言般的郑重语气说:“好。那从今天起,你不是一个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的代号,‘蔷薇’。我的代号,‘青锋’。以后,我们以代号相称。”
“蔷薇。”
“青锋。”
两个代号在寂静的破败教堂里交汇,如同一个庄严的仪式。没有海誓山盟,没有甜言蜜语,只有在这烽火乱世中,两个孤独灵魂的彼此确认和托付。
那一夜,窗外风雨如晦,室内烛影摇红。他们并肩坐在简陋的床铺上,靠得很近,分享着彼此的体温,规划着第一次共同的任务——将清婉带出的那份关于汪伪新税票的情报,通过秘密电台发送出去。
后半夜,雨势渐歇。清婉因为疲惫和紧张,不知不觉靠在顾寒舟的肩头睡着了。顾寒舟僵直着身体,感受着肩头传来的重量和温热的呼吸,久久没有动弹。他低头,能看到她熟睡中依然微蹙的眉头,和微微颤动的睫毛。
他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拨到耳后。动作轻柔得,仿佛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天光微亮时,清婉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顾寒舟的外套,而他正坐在桌旁,调试着一台小巧的电台,神情专注。晨曦透过破窗,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那一刻,清婉心中充满了奇异的平静与力量。她知道,前路艰险,但至少此刻,她不再孤独。
更新时间:2025-11-06 08:3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