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葬礼上,大伯陈大海哭得惊天动地。
他跪在灵前,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一边烧纸一边嚎。
“爸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啊!”
“你放心,你儿子我,一定给你养老送终,风风光光!”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天下第一孝子。
我,陈安,站在人群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
我妈拉了拉我的袖子,眼圈通红。
“小安,去给你爷爷磕个头。”
我点点头,沉默地走上前,跪在蒲团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没有眼泪。
不是不伤心,而是心已经冷了。
爷爷病重最后那半年,一直是大伯一家在“照顾”。
他们把爷爷反锁在最小最阴暗的北屋,每天一顿饭,馊了都不管。
我妈想去探望,次次都被大伯母王芬堵在门口。
“弟妹啊,不是我们不让你进,是爸他不想见你们。”
“他说看见你们就心烦,影响他养病。”
放他娘的屁。
我最后一次见到爷爷,是趁着大伯他们全家出去喝喜酒,从后窗爬进去的。
曾经那么硬朗的一个老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陷在床上,眼神都浑浊了。
他看见我,浑浊的眼睛里突然亮了一下,紧紧抓住我的手。
他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反复指着床头一个不起眼的木雕小鱼。
我把它揣进兜里。
爷爷才松了手,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三天后,爷爷就走了。
现在,这场葬礼,不过是大伯一家演给外人看的一场戏。
戏的高潮,在宾客吊唁结束后。
村里的长辈们都还在,大伯清了清嗓子,红着眼圈,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
“各位叔伯长辈,这是我爸临走前,亲手交给我的。”
他展开那份所谓的“遗嘱”,朗声念道。
内容很简单。
爷爷名下的老宅,存款,以及那些他收藏了一辈子的老物件,全部,由长子陈大海一家继承。
和我家,和我,和我妈,没有一分钱关系。
念完,整个灵堂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妈和我身上。
我妈的脸瞬间煞白,身体摇摇欲坠。
“不可能!”她尖叫出声,“这绝对不可能!我爸他……”
大伯母王芬立刻上前一步,一把扶住我妈,脸上挂着悲痛又无奈的表情。
“弟妹,你冷静点。我们知道你很难接受,我们也很意外啊。”
“可这是爸的亲笔遗嘱,上面还有他的手印,做不了假的。”
她那个宝贝儿子,我的堂哥陈辉,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就是啊二婶,爷爷这么决定,肯定有他的道理。说不定是觉得你们太穷,怕把家产给你们败光了呢。”
“你闭嘴!”我猛地抬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去。
陈辉被我吓得缩了缩脖子,随即梗着脖子。
“我说错了吗?你们家什么情况自己不清楚?我爸好心好意让你们住着老宅的偏房,你们还想怎么样?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陈辉!”大伯陈大海呵斥了一声,却毫无力度。
他转向几位村里的长辈,一脸为难。
“几位叔,你们看这事……我爸的遗愿,我们做儿子的,只能遵从啊。”
一位德高望重的三爷爷站了出来,抽了口旱烟,叹了口气。
“既然是老哥哥的遗嘱,白纸黑字,还有手印……那,那就这么办吧。”
有了他发话,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是啊,逝者为大。”
“大海这些年确实辛苦了。”
我妈彻底瘫软下去,眼泪无声地流淌。
周围那些亲戚邻居的眼神,充满了同情、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र的幸灾乐祸。
王芬假惺惺地安慰着我妈,嘴里说着“以后我们就是你依靠”之类的屁话。
陈大海则开始招呼众人,好像他已经是这个家的主人。
陈辉更是得意洋洋,走到我面前,压低声音。
“陈安,识相点,明天就带着你妈滚出去。这里,以后是我家了。”
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炫耀。
“别以为读了几年大学就了不起了,到头来,还不是个穷光蛋?”
我看着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看着在人群中长袖善舞的大伯。
看着假慈悲的伯母。
心里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我没有说话。
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很冷。
冷得陈辉都打了个哆嗦。
“你……你笑什么?”
我没理他,转身扶起我妈。
“妈,我们回家。”
我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不像话。
我妈靠在我身上,还在不住地哭泣。
我扶着她,一步一步,穿过那些异样的目光,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灵堂。
回到我们住的偏房,一间低矮潮湿的小屋。
我妈坐在床边,捂着脸,压抑地哭着。
“你爷爷不会这么对我们的……他最疼你了……怎么会一份东西都不留给你……”
我没说话,关上门,从兜里掏出那个木雕小鱼。
这是爷爷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小鱼的雕工很粗糙,看得出是随手做的。
我摩挲着鱼身,感觉到下面似乎有一道细微的缝隙。
我用力一掰。
“咔哒”一声。
小鱼的肚子裂开了,里面是中空的。
一个小小的,卷起来的纸条,和一把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从里面掉了出来。
我摊开那张已经泛黄的纸条。
上面是爷爷熟悉的字迹,却因为手抖,显得有些歪歪扭扭。
字不多,只有一行。
“老伙计,藏在时间的影子里。”
下面画了一个简单的图案,像是一个柜子,柜门上有一个特殊的锁孔形状。
时间的影子里?
这是什么意思?
我把纸条和钥匙收好,心里那团冰冷的火焰,开始燃烧。
大伯他们以为自己赢了。
他们以为一份伪造的遗嘱,就能把一切都抹去。
太天真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芬就带着陈辉找上门来。
她一改昨天在灵堂上的悲痛,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弟妹啊,收拾得怎么样了?要是东西多,我让你哥找个车帮你们拉走。”
我妈一夜没睡,眼睛肿得像核桃,看见他们,气得浑身发抖。
“王芬,你别太过分!这房子我爸也有份,我们凭什么要走?”
王芬嗤笑一声,抱起胳膊。
“弟妹,你是不是没睡醒?昨天的遗嘱你没听见?这整座宅子,现在都是我家的。让你们多住一晚,已经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了。”
陈辉更是不耐烦,一脚踹在门框上。
“赶紧滚!别在这碍眼!我今天就要把这破屋子推了,改建成我的游戏房!”
“你们敢!”我妈冲上去就要跟他们拼命。
我一把拉住她。
“妈,别跟他们吵。”
我平静地看着王芬和陈辉。
“我们会搬走。”
王芬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这么轻易就妥协了。
我妈也急了,“小安,你……”
我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不过,爷爷留下的东西,我们总得有时间收拾一下吧。”我缓缓说道,“三天,给我们三天时间。”
王芬眼珠子一转。
“三天?行,就给你们三天!”
在她看来,我们这间破屋子里,根本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无非就是些旧衣服烂家具。
她巴不得我们赶紧滚。
“三天后,要是你们还不走,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王芬撂下狠话,趾高气昂地带着陈辉走了。
我妈急得直掉眼泪。
“小安,你糊涂啊!我们搬出去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你爷爷他……”
“妈,你相信我。”
我打断她,眼神坚定。
“爷爷的东西,一分一毫,我都不会让别人抢走。”
接下来的三天,我没有去收拾东西。
我妈不解,但我只是让她安心待着。
我每天都在思考爷爷留下的那句话。
“老伙伙计,藏在时间的影子里。”
老伙计,指的是什么?
时间,又是什么?
我把老宅的布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爷爷是个老木匠,主屋里很多家具都是他亲手打的。
他最喜欢待的地方,就是他那间小书房。
书房里,有一个他最宝贝的落地钟。
是当年奶奶的嫁妆,西洋货,现在已经不走了,但爷爷一直擦得锃亮。
时间!
落地钟!
我脑中灵光一闪。
那个纸条上画的柜子,不就是落地钟的钟摆柜吗!
那个特殊的锁孔,就是钟摆柜的钥匙孔!
我瞬间明白了。
东西,藏在主屋的落地钟里!
可是,现在主屋被大伯一家占着,我怎么进去?
他们防我们跟防贼一样。
硬闯肯定不行。
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他们全家都不在,并且我能光明正大进去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第三天下午,村里广播响了。
通知各家各户,晚上去村委会领新的电卡,旧的要作废了。
我看到大伯陈大海骂骂咧咧地出了门。
紧接着,王芬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门了,估计是去打麻将。
家里只剩下陈辉。
对付陈辉,就更简单了。
我用我妈的手机,给陈辉发了条微信。
“小辉,我是隔壁村的张婶,你王阿姨打麻将三缺一,让我叫你过去凑个手,地址在……”
陈辉嗜赌如命,村里人尽皆知。
不到五分钟,我就看到他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整个老宅,空了。
我深吸一口气,从偏房出来,没有走向主屋的正门。
我绕到宅子后面,那里有一棵几十年的老槐树,粗壮的树枝正好搭在主屋二楼的阳台上。
这是我小时候常走的“秘密通道”。
我手脚并用,几下就爬上了树,顺利翻进了二楼的书房阳台。
推开虚掩的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旧书和木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书房的陈设和我记忆中一样。
那座古朴的落地钟,就静静地立在墙角。
我走过去,心脏砰砰直跳。
拿出那把黄铜钥匙,对准钟摆柜下方的那个小锁孔。
插进去。
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锁,开了。
更新时间:2025-11-06 08:33: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