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渊逢故人
昆仑墟的雪，下了三千年。
晏如笙踏着碎琼乱玉，玄色衣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衣摆绣着的银纹仙鹤似要挣脱布料，振翅入云。他指尖凝着一缕淡青色灵力，将扑面而来的雪气化开，目光落在前方那座隐于迷雾中的寒渊上——此处是三界灵气最紊乱之地，亦是唯一能寻到“逆鳞草”的地方。
师门长辈身中奇毒，唯有逆鳞草可解。他已在昆仑墟搜寻了三月，从盛夏走到隆冬，灵力耗损过半，却始终一无所获。
寒渊边缘的冰面薄如蝉翼，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偶尔有幽蓝的灵光一闪而过，那是渊底妖兽的眼。晏如笙屏息凝神，正欲运转灵力探入渊底，脚下的冰面忽然裂开一道细纹，紧接着，整座冰桥开始剧烈震颤。
“不好。”他低喝一声，身形急退，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吸力拽住。渊底传来阵阵龙吟，并非暴怒，反倒带着几分哀戚。晏如笙猝不及防，半个身子已探入黑暗，玄色衣袍被气流卷起，猎猎作响。就在他即将坠渊的刹那，一道清冷的白影如惊鸿般掠过，指尖扣住了他的手腕。那指尖微凉，带着冰雪般的触感，却蕴含着沉稳的力道。晏如笙抬头，撞进一双沉静如古潭的眼眸。
来人一身月白长袍，墨发用一根白玉簪束起，面容清俊得近乎出尘，眉宇间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他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水汽，仿佛刚从极寒的冰湖中走出，又似自亘古的时光里而来。
“江止水？”晏如笙失声。
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过，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江止水，曾经的仙界奇才，百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传闻早已陨落于仙魔大战，或是遁入了无人知晓的秘境。
江止水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平静无波，仿佛只是见了个陌生人。“松手，这渊底不是你能涉足的。”他的声音也如他的人一般，清冷中带着疏离。
“我要找逆鳞草。”晏如笙不肯放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师父中毒，只有它能救。”
江止水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握着他手腕的力道松了几分。“逆鳞草长在渊底龙穴，守护它的是上古应龙，以你现在的修为，去了也是送死。”
“那我也要去。”晏如笙语气坚定，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师父于我有再造之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陨落。”
他话音刚落，渊底的龙吟声陡然变得急促，冰桥的裂痕越来越大，碎石夹杂着冰雪不断坠落。江止水眸色一沉，不再多言，手腕用力，将晏如笙拉回坚实的地面。
“跟我来。”他转身，月白的衣袍在风雪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朝着寒渊西侧的一处山洞走去。
晏如笙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上去。他能感觉到江止水身上并无恶意，且对方的修为深不可测，若有他相助，寻到逆鳞草的希望或许会大上几分。
山洞内温暖干燥，与洞外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洞壁上嵌着数颗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洞内的景象。角落里堆着一些枯枝，中间燃着一堆篝火，火焰跳跃，映得江止水的侧脸柔和了些许。
“坐。”江止水指了指篝火旁的一块青石。
晏如笙依言坐下，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江止水身上。百年未见，他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眉宇间的疏离更甚，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墙。当年在仙门求学时，江止水便是众弟子中的翘楚，天赋异禀，性格却清冷孤僻，唯有对他，偶尔会露出几分温和。
“你怎么会在这里？”晏如笙忍不住开口问道。
江止水正低头添柴，闻言动作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避世。”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晏如笙心头一沉。当年仙魔大战，战况惨烈，许多仙门弟子陨落，江止水便是在那场大战中失踪的。传闻他为了保护同门，独自引开了魔族大军，此后便没了音讯。众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竟隐居在了这昆仑墟的寒渊旁。
“这些年，你一直在这里？”晏如笙又问。
江止水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洞外的风雪，不知在想些什么。
洞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呼啸的风声。晏如笙看着江止水清瘦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起当年在仙门的时光，两人一同修炼，一同论道，一同在月下练剑。江止水的剑法精妙绝伦，他曾无数次缠着对方教他，江止水虽面上冷淡，却总会耐心指导。
“逆鳞草，我可以帮你取。”江止水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晏如笙猛地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真的？”
“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江止水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答应。”晏如笙毫不犹豫地说道。
江止水沉吟片刻，缓缓道：“取到逆鳞草后，你随我去一趟忘川河畔。”
“忘川河畔？”晏如笙愣住了。忘川是阴阳两界的分界，河畔阴气森森，除了阴差和亡魂，极少有仙人涉足。他不明白江止水为何要让他去那里，但看着对方坚定的眼神，他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江止水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闭上眼睛，开始调息。
晏如笙也不再打扰，静下心来运转灵力，恢复损耗。篝火的温暖驱散了寒意，洞内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他能感觉到江止水周身的灵力平稳而醇厚，修为较百年前又精进了不少，早已远超当年的境界。
不知过了多久，篝火渐渐熄灭，洞内的光线暗了下来。江止水缓缓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明日清晨，我们出发。”晏如笙点头应下。他知道，渊底之行必定凶险，但有江止水在，他心中多了几分底气。只是他不明白，江止水为何要帮他，又为何要去忘川河畔。
夜色渐深，洞外的风雪依旧没有停歇。晏如笙靠在青石上，辗转难眠。他想起当年江止水失踪后，他四处搜寻，却一无所获，心中的失落与担忧至今仍清晰可见。如今故人重逢，他有太多的话想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另一边，江止水坐在洞口，望着洞外漫天飞舞的雪花，指尖凝着一缕淡淡的水汽，在空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与晏如笙有几分相似，却又带着几分稚气。他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口中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百年了，你终究还是来了。”
次日清晨，风雪骤停。
昆仑墟的天空格外澄澈，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白雪皑皑的山峰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江止水和晏如笙一同走出山洞，朝着寒渊走去。渊底的龙吟声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的灵气，混杂着淡淡的龙威。
“应龙已沉睡，此刻是取逆鳞草的最佳时机。”江止水说道，“待会我引开它的禁制，你趁机潜入龙穴，速去速回，切勿贪心。”
“我明白。”晏如笙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江止水身形一晃，已跃至寒渊上空。他抬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周身的水汽迅速汇聚，形成一道巨大的水幕，朝着渊底压去。水幕与渊底的禁制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白光与蓝光交织，照亮了整个寒渊。
“快！”江止水大喝一声。
晏如笙不敢耽搁，运转灵力，身形如箭般射向渊底。穿过层层禁制，他终于抵达龙穴。龙穴内宽敞无比，中央的石台上长着一株通体赤红的小草，叶片上闪烁着淡淡的灵光，正是逆鳞草。
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逆鳞草摘下，收入怀中。就在此时，龙穴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整个龙穴开始剧烈震颤，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
“不好，应龙醒了！”晏如笙心中一惊，转身便要逃离。
然而，一道巨大的身影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一条通体金黄的应龙，龙角峥嵘，鳞片闪闪发光，一双龙眼怒视着他，口中喷出熊熊烈火。
晏如笙挥剑抵挡，剑光与火焰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的修为与应龙相差甚远，不过几招便已狼狈不堪，嘴角溢出鲜血。
就在应龙的利爪即将拍向他的瞬间，一道清冷的身影闪过，挡在了他的身前。江止水抬手一挥，一道巨大的冰墙挡住了应龙的攻击，冰墙瞬间冻结了火焰，化作漫天冰屑。
“走！”江止水回头，对着晏如笙大喝。
晏如笙看着江止水独自抵挡应龙，心中一急：“我不能丢下你！”
“拿着逆鳞草，去救你师父！”江止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忘川河畔，我等你。”
话音未落，他周身的灵力暴涨，月白的衣袍猎猎作响，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应龙冲去。应龙怒吼一声，与江止水缠斗在一起。龙爪与冰刃相撞，灵光四射，整个龙穴摇摇欲坠。
晏如笙知道自己留下来也帮不上忙，反而会拖累江止水。他咬了咬牙，深深看了一眼江止水的背影，转身朝着渊外飞去。
飞出寒渊的那一刻，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渊底的灵力波动骤然平息。他心中一紧，想要回头，却又强忍着没有停下脚步。他知道，江止水一定不会有事的。
握着怀中温热的逆鳞草，晏如笙加快了速度，朝着师门的方向飞去。他心中暗暗发誓，等救了师父，一定要立刻赶往忘川河畔，履行与江止水的约定。
而寒渊之下，江止水看着晏如笙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应龙的攻击落在他的身上，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月白的衣袍被染红，却依旧挺直了脊梁。
“百年之约，终于要应验了。”他低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期待，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2 忘川遇旧魂
晏如笙赶回师门时，师父的气息已经极其微弱。他不敢耽搁，立刻取出逆鳞草，按照古籍上的记载，炼制出解毒丹药，喂给师父服下。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精纯的灵力顺着师父的经脉游走，驱散了体内的毒素。不过半日，师父便缓缓睁开了眼睛，气色也渐渐好转。
“如笙，辛苦你了。”师父看着他，眼中满是欣慰。
“师父无碍就好。”晏如笙松了口气，心中却想起了江止水，“师父，我还有要事在身，需即刻前往忘川河畔。”
师父闻言，眉头微蹙：“忘川河畔阴气极重，你去那里做什么？”
晏如笙将与江止水的约定说了一遍，包括在昆仑墟的相遇，以及江止水帮他取逆鳞草之事。
师父听完，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江止水……没想到他还活着。当年仙魔大战，他为了保护同门，引开魔族大军，其实是被魔族的巫祝下了诅咒，魂飞魄散在即。我曾以为他早已陨落，没想到他竟以秘法续命，隐居在了昆仑墟。”
“诅咒？”晏如笙心中一震。
“没错。”师父点头，“那诅咒名为‘噬魂咒’，会一点点吞噬修士的魂魄，最终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当年我与几位长老曾试图为他破解，却始终无能为力。他选择避世，想必也是想独自承受这一切。”
晏如笙只觉得心头一紧，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他终于明白，江止水为何会变得如此清冷疏离，为何会隐居在昆仑墟这样的苦寒之地。百年的时光，他竟是在与诅咒抗争，独自承受着噬魂之痛。
“忘川河畔有一座奈何桥，桥边有一位孟婆，掌管着轮回之事。”师父继续说道，“江止水让你去那里，或许是想借助忘川的力量，缓解诅咒之痛，亦或是有其他的打算。你此去务必小心，忘川河畔不仅阴气重重，还可能遇到其他凶险。”
“弟子明白。”晏如笙点头，心中更加坚定了要去见江止水的决心。他不能让江止水独自面对这一切。
告别师父后，晏如笙即刻启程，前往忘川河畔。
忘川河畔与仙界截然不同。这里天空是灰蒙蒙的，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无尽的黑暗与阴冷。河水浑浊不堪，泛着墨绿色的泡沫，散发着刺鼻的腥味。河畔长满了红色的曼珠沙华，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远远望去，如血般绚烂，却又透着一股诡异的凄美。
奈何桥横跨忘川河，桥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亡魂，他们面无表情，缓缓走向桥的另一端，准备喝下孟婆汤，忘记前尘往事，投入轮回。桥边，一位老妇人正舀起一碗碗浑浊的汤水，递给过往的亡魂，正是孟婆。
晏如笙刚踏上忘川河畔，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阴气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运转灵力，护住周身，目光在河畔搜寻着江止水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来了。”
晏如笙转身，看到江止水正站在不远处的曼珠沙华丛中，月白的衣袍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耀眼。他的脸色似乎比在昆仑墟时更加苍白，眉宇间的疲惫也难以掩饰。
“江止水。”晏如笙快步走上前，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心中一痛，“你怎么样？那诅咒……”
江止水打断他的话，淡淡道：“无妨。我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晏如笙连忙说道。
江止水抬手，指尖凝着一缕淡淡的魂气，魂气中包裹着一枚小小的玉佩。玉佩是白色的，上面刻着一朵莲花，正是当年晏如笙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这枚玉佩中，藏着一缕我的残魂。”江止水说道，“噬魂咒日益加重，我的魂魄已经快要溃散。忘川河畔的轮回之力，可以暂时稳住我的残魂，但需要有人以自身灵力为引，助我将残魂融入玉佩之中，日后或许还有转世的可能。”
晏如笙心中一震：“你是想让我帮你稳固残魂？”
“是。”江止水点头，“唯有你的灵力，与我最为契合，也只有你，能帮我做到这一点。”
晏如笙没有丝毫犹豫：“好，我帮你。”
他知道，这或许是江止水唯一的生路。他不能让百年前的遗憾再次上演，不能让江止水真的魂飞魄散。
江止水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动容，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多谢。”
两人走到奈何桥边的一处僻静之地。江止水盘膝而坐，将玉佩放在掌心，闭上了眼睛。晏如笙也盘膝坐下，伸出手掌，抵在江止水的后背，运转体内的灵力，缓缓注入他的体内。
温暖的青色灵力顺着江止水的经脉游走，与他体内的寒气和阴气相撞，发出轻微的声响。江止水的身体微微颤抖，脸色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晏如笙能感觉到，江止水的魂魄已经极其虚弱，噬魂咒的力量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魂魄。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灵力，一点点将江止水的残魂剥离出来，融入掌心的玉佩之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忘川河畔的阴气越来越重，曼珠沙华在风中摇曳，仿佛在为他们送行。晏如笙的灵力消耗巨大，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但他始终没有停下。他能感觉到江止水的残魂在一点点凝聚，玉佩上的莲花图案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刺耳的鬼哭狼嚎。晏如笙心中一紧，睁开眼睛望去，只见一群身着黑衣的阴差朝着他们冲来，为首的是一位面色狰狞的判官。
“大胆修士，竟敢在忘川河畔私动魂魄，违抗轮回秩序！”判官厉声喝道，手中的判官笔直指两人。
江止水猛地睁开眼睛，眸色一沉：“是阴曹地府的人。”
“他们怎么会来？”晏如笙皱眉。
“忘川河畔的轮回之力异动，定然是惊动了他们。”江止水说道，“你继续稳固残魂，我来挡住他们。”
“不行，你现在魂魄虚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晏如笙急道。
“无妨。”江止水微微一笑，这是晏如笙百年未见的笑容，清浅而温柔，“我自有办法。”
话音未落，江止水身形一晃，已挡在晏如笙身前。他周身的水汽迅速汇聚，化作一道道冰刃，朝着阴差们射去。阴差们纷纷躲闪，却还是有几人中招，惨叫着化为黑烟。
判官见状，怒不可遏，手中的判官笔一挥，一道黑色的符文朝着江止水射去。江止水抬手结印，一道冰墙出现。
3 残魂入佩
那黑色符文带着阴曹地府的审判之力，刚触碰到江止水的冰墙，便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冰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寒意与阴气在半空疯狂撕扯。
江止水闷哼一声，指尖的冰刃骤然溃散，唇角溢出一丝血痕。他的魂魄本就虚弱，此刻强行催动灵力，噬魂咒的反噬顺着经脉蔓延，连带着握玉佩的手都开始颤抖。
“江止水！”晏如笙的心骤然揪紧，灵力输出的速度不自觉加快。玉佩上的莲花纹路已经亮得发烫，江止水的残魂正顺着灵力的轨迹，一点点往玉佩里蜷缩，像找到了归宿的幼兽。
判官见状，狞笑道：“区区残魂，也敢在忘川造次！今日便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入轮回！”
他手中判官笔凌空画符，一道更粗的黑色锁链从符文中冲出，直锁江止水的脖颈。江止水避无可避，只能侧身用肩扛下这一击——锁链缠住他的手臂，阴气顺着衣袖钻入肌理，他的半边身子瞬间结上了黑霜。
晏如笙的灵力猛地一滞。
“别分神。”江止水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残魂入佩只差最后一步，若断了，便真的没机会了。”
他抬手拍向自己的丹田，一股混杂着龙气的寒气骤然爆发——那是他压在血脉深处的龙族本源，此刻为了拖延时间，竟不惜以魂血为引。寒气卷着碎冰撞向判官，判官猝不及防被冻住了手腕，判官笔“哐当”落地。
趁这间隙，晏如笙咬紧牙关，将最后一股灵力凝成丝，裹住江止水那缕即将溃散的残魂，猛地往玉佩里一送。
“嗡——”
玉佩骤然爆发出柔和的白光，莲花纹路彻底亮起，竟将忘川河畔的阴气逼退了半丈。江止水的身体晃了晃，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倒向后方。
晏如笙眼疾手快接住他，指尖触到的衣料冰凉刺骨，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我的残魂……”江止水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目光落在晏如笙掌心的玉佩上，“进去了？”
“进去了。”晏如笙的声音发颤，掌心的玉佩还留着江止水的温度，“你撑住。”
判官挣脱了冰寒，见玉佩已成，怒喝着再次挥笔。可就在符文即将落下的刹那，奈何桥边的孟婆忽然抬了抬眼，浑浊的目光扫过几人，手中的汤勺轻轻敲了敲碗沿。
“判官大人，”她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忘川的规矩，是‘过者不问前尘’，可不是‘拦者强断因果’。”
判官的动作猛地顿住。
孟婆是忘川的守桥人，虽无官职，却连地府阎王都要敬三分。他盯着孟婆手中那碗永远盛不满的汤，悻悻道：“孟婆这是要插手？”
“老身只是提醒大人，”孟婆舀起一勺汤，汤面映出江止水苍白的脸，“这魂魄的因果，不在地府的生死簿上。”
判官脸色数变，最终狠狠一甩袖：“今日便卖孟婆一个面子！但这修士私动轮回之力，地府记下了！”
阴差们跟着判官消失在黑雾里，忘川河畔又恢复了死寂，只剩曼珠沙华在风里晃得刺眼。
晏如笙扶着江止水靠在曼珠沙华丛边，后者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透明——残魂入佩后，他的肉身便成了空壳，正一点点被忘川的阴气消融。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晏如笙的指尖抚过江止水半透明的脸颊，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意。
江止水笑了笑，这次的笑容没了之前的清冷，倒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噬魂咒本就无解，能把残魂留在玉佩里，已是最好的结果。”
他抬手指向晏如笙掌心的玉佩：“这玉佩是你当年送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
晏如笙的喉咙骤然发紧。他想起百年前仙门的桃花宴，自己偷偷把刻了莲花的玉佩塞给江止水，说“莲花清寒，像你”。那时江止水耳根红了半片，把玉佩揣进袖袋，说“晏如笙，你比莲花暖”。
“百年前仙魔大战，我引开魔族，不是为了‘保护同门’，”江止水的声音越来越轻，透明的指尖碰了碰晏如笙的手腕，“是为了护着你。你当时在阵后疗伤，我不能让魔族找到你。”
噬魂咒的痛感让他皱了皱眉，却还是固执地把话说完：“忘川的轮回之力能稳住玉佩里的残魂，等你修为再深些，或许能……能把我从玉佩里放出来，哪怕只是一缕魂，也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透明的身体彻底化作了水汽，散在忘川的风里。只有那枚玉佩还温着，莲花纹路轻轻颤着，像在回应他未说完的话。
晏如笙握着玉佩，指尖贴在冰凉的莲纹上，忽然笑了。
他想起昆仑墟的雪，想起寒渊的龙啸，想起江止水挡在他身前的月白身影——原来百年的避世，百年的清冷，都是为了等这一次重逢。
忘川的风裹着曼珠沙华的香气，吹在他的脸上。晏如笙将玉佩贴身收好，起身朝着仙界的方向走去。
他要回去，要把修为练到更深，要找到能唤醒残魂的办法。
毕竟江止水说过，“哪怕只是一缕魂，也能……”
也能再陪他看一次昆仑墟的雪，再喝一次仙门的桃花酿。
4 玉中魂影
晏如笙带着玉佩回到仙门时，天边正悬着半轮残月。他没有回自己的院落，而是径直去了藏经阁——那里藏着仙门自上古传下的古籍，或许能找到唤醒残魂的秘法。
藏经阁的守阁长老见他抱着一枚发烫的玉佩，脸色苍白得像昆仑墟的雪，便叹了口气：“你要找的东西，在第三层最里排的暗格里。那是上古‘聚魂术’的残卷，需以自身精血为引，耗损修为方能催动。”
晏如笙指尖一颤，却没丝毫犹豫：“多谢长老。”
他在藏经阁待了三天三夜，将残卷上的文字刻进脑海。聚魂术的关键，是要找到“同源魂引”——与残魂气息完全契合的灵力载体。而这载体，正是他自己。
回到院落时，已是深夜。晏如笙将玉佩放在案几上，指尖划破掌心，一滴精血落在莲纹上。玉佩骤然亮起暖光，一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白影从莲纹里飘出，晃了晃，化作江止水的模样——只是身形透明，眉眼模糊，像蒙着一层雾。
“你……”晏如笙的声音发哑。
白影歪了歪头，声音带着电流般的杂音：“聚魂术？你耗了不少修为。”
是江止水的声音，却轻得像风吹过窗棂。
晏如笙看着他模糊的轮廓，忽然笑了：“值得。”
此后的日子，晏如笙每日都会以精血温养玉佩，聚魂术的灵力一点点将残魂凝实。江止水的影身从最初的半盏茶便溃散，渐渐能停留一炷香——他会坐在案几边，看晏如笙抄古籍，看他练剑，偶尔点评一句“剑招偏了”“灵力收得太急”，语气还是百年前的清冷，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这日，晏如笙练完剑，回头见江止水的影身正盯着院中的桃花树发呆。今年的桃花开得晚，枝桠上只缀着零星的花苞。
“百年前的桃花宴，你就是在这棵树下，把玉佩塞给我的。”江止水的声音清晰了些，影身的轮廓也凝实了几分，“当时你说，‘莲花清寒，像你’。”
晏如笙擦剑的动作一顿：“你都记得？”
“残魂里的记忆，都是零碎的，”江止水的影身飘到桃花枝旁，指尖碰了碰花苞——花苞竟微微颤了颤，绽开了一片花瓣，“但关于你的，都很清楚。”
晏如笙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百年前的桃花宴，江止水耳根泛红的模样，想起寒渊里对方挡在他身前的背影，想起忘川河畔那道透明的身影消散时，最后的那句“哪怕只是一缕魂”。
“聚魂术还差最后一步，”晏如笙放下剑，走到他身边，指尖几乎要碰到那透明的衣袖，“长老说，需在月圆之夜，以本命剑为媒，引天地灵气入佩。”
江止水的影身顿了顿：“本命剑引灵，会伤你的根基。”
“根基能补，”晏如笙看着他模糊的眉眼，语气坚定，“你不能再等了。”
江止水沉默了片刻，影身忽然凑近了些——他的气息是冷的，却带着玉佩的温意，像昆仑墟雪后的风。“晏如笙，你不必这样。”
“我愿意。”
这四个字落进风里，桃花枝上的花苞忽然尽数绽开，粉色的花瓣落了两人满身。江止水的影身被花瓣碰得晃了晃，却没溃散，反而笑了——这是晏如笙第一次见他笑得这样清晰，眉眼弯起，像月落时的清光。
5 月圆聚魂
月圆之夜，晏如笙将玉佩放在院中的石台上，本命剑“清玄”横在身前。月华倾泻而下，落在剑身上，泛着冷冽的光。
他划破掌心，精血顺着剑身流入玉佩，口中念起聚魂术的咒语。天地灵气顺着剑刃汇聚，凝成一道光柱，裹住了石台上的玉佩——玉佩的莲纹亮得刺眼，江止水的影身从莲纹里飘出，在光柱中一点点凝实：透明的衣袖渐渐有了布料的纹理，模糊的眉眼变得清晰，甚至能看到他眼底的光。
“凝神。”晏如笙的声音带着灵力透支的沙哑。
江止水的身形在光柱中微微颤抖，噬魂咒的残留之力在他魂海里翻涌，疼得他额角渗出冷汗。晏如笙见状，将自身灵力尽数灌入剑中——光柱骤然变亮，将噬魂咒的黑气一点点逼出魂体。
就在残魂即将彻底凝实的刹那，天边忽然传来一声雷鸣。
“是地府的人！”晏如笙心中一紧。
只见几道黑影从云层里落下，为首的正是忘川河畔的判官。他手中判官笔直指石台：“私自聚魂，违逆轮回，今日便将这残魂打散！”
判官笔的黑气直冲向江止水，晏如笙想都没想，扑过去挡在他身前——黑气撞在他后背，疼得他眼前发黑，一口血喷在玉佩上。
“晏如笙！”江止水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慌乱，他伸手扶住晏如笙，指尖已经有了实体的触感，“别挡。”
“我答应过你，”晏如笙抓着他的手腕，掌心是真实的温度，“要陪你看昆仑墟的雪。”
江止水的眼底骤然泛起水光。他转身，周身的水汽与月华交融，竟凝成了实体的冰刃——这是他魂魄凝实后，第一次能动用完整的灵力。冰刃撞向判官笔，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黑气与寒气在半空炸开，连月华都被震得晃了晃。
“你竟凝魂成功了！”判官惊怒交加。
“我的因果，轮不到地府来管。”江止水的声音冷得像寒渊的冰，他握住晏如笙的手，灵力顺着掌心传入对方体内，“今日谁敢动他，我便掀了这忘川轮回。”
他的身上泛起淡淡的龙威——那是龙族血脉彻底觉醒的气息，震得判官身后的阴差纷纷跪倒。判官脸色煞白，知道今日讨不到好处，只能狠狠一甩袖：“此事地府记下了！”
黑影散去，月华重新落满庭院。江止水扶着晏如笙坐下，指尖碰了碰他嘴角的血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还疼吗？”
晏如笙看着他清晰的眉眼，看着他真实的手掌，忽然笑了：“不疼了。”
石台上的玉佩已经恢复了平静，莲纹温着，像藏了一整个春天的暖。院中的桃花开得正盛，花瓣落在两人肩头，月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等你好些了，”江止水的指尖划过他的眉骨，“我们去昆仑墟看雪。”
“好。”
“再去忘川河畔，看曼珠沙华。” “好。”
“还要喝你酿的桃花酿。”
“都依你。”
月光温柔，桃花灼灼，百年的等待与牵挂，终于落进了这人间的圆满里。
更新时间：2025-11-06 08:3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