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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发表时间: 2025-11-06 08:35:11

欢乐是金,悲伤是银,愤怒是铜板儿。

这标语用荧光颜料刷满了城市的每一面墙、每一块广告牌,甚至下城居民斑驳的门牌号上都被强制喷涂了缩小版,鲜艳得像凝固的血,刺得人眼睛生疼。城市被一道无形的气压墙切成泾渭分明的两半:上城的天空永远是人工调和的暖金色,空气里飘着甜腻的、经过情绪管理局(EMA)精密计算的“标准笑容”——唇角上扬23度,眼底弯起15度,不多一分显得假,不少一分不够“值钱”。那里的居民出门前会对着镜子校准表情,因为“喜悦”是硬通货,一克纯粹的欢愉能支付顶级能源块,半升洁净水要消耗三小时的温和愉悦,就连视野开阔的顶层公寓,月租金都得用一整周的、毫无杂质的开怀大笑来抵扣。

下城则是另一番景象。灰白是唯一的主调,天空是蒙着灰雾的铅色,建筑是斑驳脱落的水泥壳,行人步履匆匆如提线木偶,面容僵硬得像未上色的石膏像,眼神空洞得能映出彼此的死寂。强烈的情绪是他们消费不起的奢侈品,甚至连自然产生的资格都被剥夺——EMA的“合理情绪分配法案”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每个下城居民的手腕上都戴着“情绪计量环”,每日产生的喜悦、悲伤、愤怒会被精准征收90%,美其名曰“社会再分配”,实则只留下足以维持呼吸和行走的微量情感,像给快要熄火的炉子添上一把碎煤渣,仅够不彻底熄灭,却燃不起任何温度。

我,零,是这条法则下的“BUG”。

天生情感缺失,感受不到喜悦的甜,也体会不到悲伤的涩,就连被人拳打脚踢时,愤怒的火焰也烧不进心底分毫。EMA的检测报告用冰冷的蓝色字体定义我为“情感无效个体”,俗称“残次品”——无法产生可回收的情绪货币,也无法消耗情绪维持社会运转,按规定,这样的“残次品”需被“回收净化”,以确保整个情绪生态系统的纯净。

今天,就是我的回收日。

我躺在冰冷的金属床上,房间是极致的纯白,没有一丝阴影,只有头顶的无影灯散发着均匀到令人窒息的光,将我的影子压成薄薄一片贴在床板上。穿着EMA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在玻璃墙外低声交谈,他们的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喜悦”,眼底却没有半分温度。仪器启动的微弱嗡鸣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死神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碾过我的神经。

不能就这么完了。

我攥紧了藏在掌心的、从检修通道偷来的金属薄片——那是我唯一的反抗工具。趁着一名工作人员转身调试设备的瞬间,我猛地从床上弹起,用尽全力撞向侧面那扇被我偷偷弄松了插销的应急通道门。“哐当”一声巨响,门锁崩开,凄厉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纯白的空间,身后传来急促的呵斥和沉重的追赶脚步声。

我沿着锈迹斑斑的金属楼梯拼命向下跑,楼梯间弥漫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每一步都扬起细碎的铁锈。冲出EMA分部的后门,我一头扎进下城迷宫般的巷道,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腐臭的垃圾味和微弱的、被压抑到极致的悲伤气息——那是下城居民仅存的、无法被彻底征收的情感残絮。

子弹擦着耳边飞过,“噗”地打在湿漉漉的墙壁上,溅起黑色的泥屑。我慌不择路,穿过狭窄的巷弄,攀上一处废弃工厂的平台栏杆,对面是一栋稍矮的房顶,只要跳过去就能暂时摆脱追赶。可脚下湿滑的苔藓背叛了我,鞋底一滑,失重感猛地攫住全身,我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向下坠落。

“砰!”

我撞破了一层脆弱的、类似塑料薄膜的伪装层,紧接着重重砸在坚硬的、弧形的管道壁上,身体顺着管壁一路翻滚、磕碰,骨头像是要散架一般剧痛难忍,最后“咚”地一声砸在某种富有弹性的膜状物上,才算停了下来。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管道壁上点缀着一些幽绿的、粘液般的光斑,散发着微弱的冷光,勉强照亮周围的环境。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像是铁锈、消毒水和某种……活物的腥甜气息混合在一起,黏腻地钻进鼻腔,让人胃里一阵翻涌。

我忍着全身骨头散架般的疼痛,挣扎着爬起来。脚下的管道内壁温热,带着某种规律的收缩和搏动,像巨大生物的血管。我顺着管道向前摸索,这管道粗得超乎想象,宽度足以让一辆重型卡车通行,内壁光滑,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滑腻的粘液。沿途,我看到更多粗细不一的管道从四面八方汇入,颜色各异,半透明的管壁下能清晰看到里面流淌的东西:

有的管道里是金灿灿的流体,散发着温暖的、甜腻的气息,那是上城居民精心培育的“标准喜悦”,每一滴都闪着昂贵的光泽;有的是暗蓝色的、缓慢流动的液体,带着沉甸甸的压抑感,那是下城居民被征收的悲伤,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还有些细小的管道里,是猩红色的、激烈冲撞的细流,伴随着微弱的躁动气息,那是愤怒——最便宜的情绪货币,却也是最难控制的,大多来自被压迫到极限的下城人。

这些承载着人类喜怒哀乐的情绪流体,像无数条溪流汇入大河,全部朝着同一个方向奔涌而去。

一种低沉的、规律性的轰鸣越来越近,混杂着某种难以描述的、类似巨大吸盘吸附时的“咕噜”声,还有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声。我贴着管壁,小心翼翼地挪到一个巨大的断裂口,屏住呼吸向下望去。

景象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下方是一个难以估量的巨大地穴,穹顶高得望不到尽头,岩壁上覆盖着厚厚的、蠕动的苔藓,那些幽绿色的光斑就是苔藓发出的。地穴的中心,盘踞着一团难以名状的活物。它像是由无数粗壮的、布满青筋的蠕动肠管缠绕而成的山峦,表面凸起一个个半透明的发光瘤块,里面隐约能看到流动的色彩,时而金黄,时而暗蓝,时而猩红。它庞大、古老,散发着一股能让人心智崩溃的、来自远古的压迫感,仿佛从地球诞生之初就沉睡在这里,见证了所有文明的兴衰。

那些从城市各处汇集而来的情绪管道,如同无数根银白色的脐带,最终都密密麻麻地连接在这头生物的体表。它规律地搏动着,每一次收缩,都能看到管道里的色彩猛地向后一抽,被它贪婪地吮吸进去——金色的喜悦被吸走,管道里只留下淡淡的灰白;蓝色的悲伤被抽取,只剩下空洞的透明;红色的愤怒被吞噬,归于死寂的平静。

它在进食。

以整个人类文明的情感为食。

我浑身冰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上城的虚假欢笑,下城的死寂绝望,EMA的严苛法案,“合理情绪分配”的谎言,我这个“残次品”的判定和即将到来的清除……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喂养这头沉睡在地心的古老怪物。我们不是公民,不是人类,只是它牧场里的牲口,被圈养着,日复一日地生产。

管道内壁的灰黑色粘液像熬到极致的沥青,裹着酸败的霉味与死寂的凉,粘在皮肤上又滑又腻,刮擦着胳膊和膝盖的破皮处,疼得像撒了把粗盐。向下倾斜的坡度越来越陡,管道内的吸力也愈发强劲,像有只无形的巨手拽着我的脚踝,我根本无法控制身体,只能像块被丢弃的破布,在蜿蜒的管道里翻滚、碰撞——额头撞上某处坚硬的金属凸起时,温热的血瞬间涌了出来,混着粘液糊住眼睛,世界只剩一片暗红的模糊,连呼吸都带着铁锈与血腥交织的腥气。

那些细语呢喃越来越清晰了。

不是风声,也不是管道内残留流体的滴答声,是无数人的声音叠在一起,低低的、破碎的,像是濒死之人气若游丝的呓语,又像是被强行塞进密不透风的铁盒里、压抑了千年的呜咽。有男人沉重的叹息,女人隐忍的啜泣,孩童委屈的低哭,还有些分不清性别的、充满绝望的嘶吼,它们像无数条细小的毒蛇,钻进耳朵里,顺着神经爬进大脑,搅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涌。

这是……被榨干价值的废弃情绪?还是说,这些是情绪背后,那些被剥夺了情感权利的人的残念?他们的喜悦被炼化成黄金,悲伤被提纯为白银,愤怒被压制成铜板,最后连一丝余温都不剩,只留下这些破碎的回响,沉淀在地下最深处。

我死死咬住嘴唇,逼自己保持清醒。口腔里满是血腥味,那尖锐的痛感竟意外压过了一部分混乱的呢喃。就在这时,管道突然一个急转弯,我重重撞在管壁上,肋骨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像是有根细针狠狠扎进骨髓,几乎喘不上气。紧接着身体猛地一坠,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便重重摔在一片松软却冰冷的物质上,震得四肢百骸都在发麻。

终于落地了。

我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用手背抹掉脸上的血和粘液,勉强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个比之前的地穴还要辽阔数倍的地下空洞,像被巨兽啃出来的巢穴,没有任何幽绿的光斑照明,只有远处一点极其微弱的、近乎熄灭的暗红色光晕,勾勒出巨大的、如同钟乳石般嶙峋的岩石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比排放管道更浓重的腐朽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人类眼泪蒸发后的咸涩,吸进肺里,连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钝痛。

那些细语呢喃,正是从这片黑暗的各个角落传来的,从那些岩石的缝隙里,从脚下堆积的物质中,仿佛整个洞穴都在低泣。

我扶着冰冷的岩石,慢慢站起身,才发现脚下踩着的“松软物质”,竟是一层厚厚的、灰黑色的絮状物,踩上去像踩在受潮腐烂的棉絮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还带着一种吸附性的粘腻。低头仔细看,那些絮状物里似乎缠绕着无数细小的、半透明的丝线,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像是凝固的叹息,又像是破碎的情感碎片——这大概就是被“精炼厂”彻底榨干所有价值后,最终沉淀下来的“情绪废料”,是这个世界最不值钱的东西。

“有人吗?”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荡开,引来一阵更密集的呢喃回响,像无数人在回应,又像只是声波激起的余震,没有任何清晰的回应。

就在这时,远处那点暗红色的光晕突然闪烁了一下,像是风中残烛被吹得晃了晃,紧接着,一道微弱的、晃动的光束从黑暗中射了过来,在我身上短暂停留了两秒,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警惕,随后便快速缩了回去,消失在岩石阴影里。

有活人!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一块尖锐的岩石碎片,指尖被棱角割得生疼,却让我多了几分安全感。“谁在那里?”我又喊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急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片死寂的地下,任何活物的出现,都可能是救赎,也可能是新的致命威胁。

光束没有再出现,但黑暗中传来一阵缓慢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踩在“情绪废料”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步一步,越来越近。片刻后,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岩石阴影后走了出来,手里举着一个破旧的、似乎是用废弃仪表和导线拼凑而成的光源,光线微弱却稳定,勉强照亮了他身前的一小片区域。

那是一个老人,穿着和我在精炼厂看到的类似的防护服,但已经破旧不堪,肩部和膝盖处的布料磨得露出了里面的纤维,布满了划痕和暗褐色的污渍,头盔早就不见了,露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和污垢的脸。他的头发花白稀疏,贴在头皮上,眼神浑浊得像蒙了一层灰,但深处却透着一种经历过无数苦难后的警惕和沉稳,像黑暗中顽强生长的苔藓。

“你……不是‘净化者’?”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生锈的金属,每说一个字都显得异常艰难,带着浓重的喘息。

“我不是。”我连忙摇头,生怕被他误会,“我是从上面逃下来的,EMA说我是‘情感无效个体’,要把我‘回收’,我叫零。”

“零?”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像是沉寂的湖面被投进了一颗石子,“真的是……情感无效个体?”

我愣住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怎么知道这个称呼?”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的防护服破了一个洞,露出里面干瘪的皮肤,“我曾经是EMA的情绪采集员,负责下城第三区的情绪征收。”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像是在回忆什么痛苦的往事,“直到三年前,我在征收管道的接口处,发现了一条泄露的支管,里面流淌的不是标注好的‘悲伤银’,而是……带着温度的、混杂着绝望的黑色粘液,顺着管道追查,才发现了这个地方,发现了他们征收情绪的真正目的。”

“地心的那头怪物?”我连忙追问,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终于,有人能证实我看到的一切了。

老人点了点头,手里的光源微微晃动,光束照向洞穴深处,那里的黑暗更加浓稠,“EMA对外宣称它是‘源核’,是维持城市能源、净化水源、调节气候的核心。但我们这些见过真相的人都知道,它是一头吸食人类情感的恶魔,靠吞噬喜悦、悲伤、愤怒存活,已经盘踞在地心不知多少万年了。”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警惕,“这里,是‘情绪废料场’,也是我们这些‘叛逆者’的藏身之处。”

“叛逆者?”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我们都是拒绝为‘源核’提供情感的人。”老人解释道,身后的黑暗中又走出了几个身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穿着和老人类似的破旧防护服,眼神里带着同样的警惕和疲惫,像是在这片绝望之地艰难跋涉的旅人。他们手里或多或少都拿着一些简陋的工具——有的是磨尖的金属管,有的是拼凑起来的扳手,还有的握着一块厚重的岩石,像是在这片“废料场”里,艰难地维持着生存。“有的是像你一样,天生情感特殊,被EMA判定为‘残次品’,本该被‘回收’;有的是下城的居民,不甘心自己的情感被无偿征收,奋起反抗;还有的,是曾经的EMA工作人员,像我一样,良心未泯,选择了逃离。”

“精炼厂的警报,是因为你。”一个年轻的女人开口说道,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像是长时间没有好好说话,“‘源核’靠吸食情感存活,它习惯了捕捉人类的喜怒哀乐,却无法感知‘空白’。你的‘情感无效’,对它来说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存在,像是完美画布上的一个黑洞,会让它感到不安,甚至可能……瓦解它的存在。所以它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净化协议,要把你彻底清除。”

“为什么?我没有任何情感,对它来说应该毫无价值才对。”我不解地问,心里充满了困惑——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缺陷”是致命的,却没想到,这竟然成了威胁那头怪物的武器。

老人叹了口气,举起手里的光源,照向旁边的岩壁,那里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我们在废料场的深处发现了这些刻痕,推测是很久以前,同样发现真相的人留下的。上面说,‘源核’的力量来源于情感的流动,喜悦与悲伤的碰撞,愤怒与平静的交织,才构成了它生存的能量。而纯粹的‘无’,会切断这种流动,像一剂毒药,慢慢侵蚀它的本体。”

就在这时,整个洞穴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头顶的岩石簌簌落下碎屑,有的甚至是拳头大的石块,砸在“情绪废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些原本低低的呢喃细语,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像是无数人在同时承受巨大的痛苦,刺耳得让人耳膜发疼。远处的暗红色光晕疯狂闪烁,忽明忽暗,像是“源核”的怒火在燃烧,整个洞穴都被一股压抑的、暴戾的气息笼罩。

“它发现我们了。”老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凝重,“净化协议不仅针对你,也针对我们这个‘废料场’。EMA的‘净化者’已经来了,他们要彻底清除所有威胁。”

洞穴的另一端,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像是某种重型机械在强行破开岩石,紧接着,是“净化者”特有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沉重、规律,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还有能量武器充能时发出的低频嗡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来不及了,跟我来!”老人猛地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掌干枯却有力,像是一把钳子,紧紧地钳住了我。他转身就往洞穴深处跑,其他的“叛逆者”也立刻跟了上来,手里的工具都握紧了几分,脸上露出了决绝的神色。

我被老人拉着,在错综复杂的岩石和“情绪废料”堆之间穿行,脚下的絮状物“沙沙”作响,身后的脚步声和嗡鸣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老人似乎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左拐右绕,避开了一处处危险的岩石缝隙和深不见底的坑洞。拐过一个狭窄的石缝后,眼前出现了一个隐蔽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口周围覆盖着厚厚的“情绪废料”,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进去!”老人将我推了进去,洞口狭窄,我的肩膀被蹭得生疼,“沿着这条通道一直走,大约走半个时辰,就能回到地面的下城,出口在一处废弃的排水口后面,很隐蔽。我们会在这里挡住他们,为你争取时间。”

“那你们怎么办?”我看着老人和其他“叛逆者”坚定的眼神,心里一阵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苏醒——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除了恐惧之外的情绪,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我们早就没有退路了。”老人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决绝,还有一丝释然,“我们在这里躲藏了太久,早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零,记住,你的‘空白’不是缺陷,是武器。找到更多像你一样的人,团结起来,打破这个被情感操控的世界。让人们重新拥有喜怒哀乐的权利,让情绪不再是被标价的货币,而是属于每个人的自由。”

他说完,猛地将洞口的“情绪废料”推过来,遮住了洞口,然后转身和其他“叛逆者”一起,朝着“净化者”的方向冲了过去。隐约间,我听到了能量武器的撞击声,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还有他们嘶哑的呐喊声,像一曲悲壮的挽歌,在空旷的洞穴里回荡。

我咬了咬牙,强忍着回头的冲动,转身钻进了狭窄的通道。通道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摸索着粗糙的岩壁前进,身后的声响越来越远,最终被通道的寂静吞噬。通道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偶尔有水滴从头顶落下,“滴答”“滴答”,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已经麻木,脚底磨出了水泡,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那是地面世界的光,带着一丝暖意,驱散了通道里的阴冷。我加快脚步,钻出去的瞬间,刺眼的阳光让我眯起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适应。

这里是下城的边缘,依旧是灰白的色调,低矮的房屋破败不堪,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面容僵硬,眼神空洞,和我逃离前看到的一模一样。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依旧没有任何强烈的情感波动,却不再是一片死寂。像是有一团微弱的火,在心底慢慢燃烧,温暖而坚定。

“欢乐是金,悲伤是银,愤怒是铜板儿。”

这条标语依旧贴在不远处的墙壁上,用鲜艳的红色涂写而成,刺眼得让人无法忽视。但我知道,真正的货币,从来都不是被标价的情感,而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不被操控的自由——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权利,是愤怒时可以呐喊、悲伤时可以流泪的自由。

我转身,将自己的身影隐入下城迷宫般的巷道里。身后,是EMA的追捕,是地心怪物的威胁;身前,是未知的前路,是寻找同伴的使命。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孤身一人。这一次,我要带着那些“叛逆者”的希望,带着心底那团微弱的火,在这片被操控的城市里,寻找更多像我一样的“残次品”。

我要让那些被压抑的情感,重新在人间流通起来。我要让“源核”和EMA知道,人类的情感,从来都不是可以被随意征收、标价的货物,而是最珍贵、最强大的力量。

我在废弃情绪的粘稠河流中向下滑落,冰冷、失去活力的情感残渣裹着酸败的霉味,像浸了寒冰的裹尸布,死死缠在四肢百骸。皮肤被粗糙的残渣颗粒刮得生疼,那些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情绪废料”,带着一种凝固的麻木感,顺着衣领钻进身体,冻得血液都仿佛要停滞。精炼厂的警报和追击的喧嚣已被管道深处的死寂彻底吞没,只剩下身体与管壁摩擦的窸窣声,以及下方那越来越清晰的、混乱的细语呢喃——那不是通过耳朵接收的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破碎意念的回响,充满了化不开的绝望、蚀骨的麻木,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沉淀了千年的怨恨。

管道到了尽头。

身体猛地一空,随即重重摔在一片松软却冰冷的物质上,震得胸腔发闷。我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眼前的景象让呼吸瞬间停滞——这是一个比之前任何地穴都更为广阔的空间,没有地心怪物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也没有精炼厂冰冷的机械秩序,只有……堆积如山的“空壳”。

灰白色,是这里唯一的色彩。无数的人形,或者说,曾经是人形的存在,如同被丢弃的破败玩偶,杂乱无章地堆积着,形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缓慢蠕动的丘陵。他们大多穿着下城居民统一的灰色制服,布料磨得发亮,沾满了灰白的污垢;也有一些穿着破碎的、曾经鲜艳的衣物,残留着上城“富人”的痕迹,如今却只剩褪色的碎片,挂在枯瘦的骨架上。他们的眼睛空洞地睁着,没有焦点,没有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埃。皮肤是同样的灰白,紧紧贴在突出的骨骼上,毫无弹性,如同被风化的石膏像。

他们还在动,但动作缓慢得如同凝固的时光。有人抬起枯瘦的手臂,却在半空中无力垂下;有人张开口,喉咙里只发出气流穿过干涸管道般的微弱嘶嘶声,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条件反射般的蠕动。他们像一群失去蜂后、即将耗尽最后生命能量的工蜂,在这最终的垃圾场里,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等待着生命最后的消亡。

这就是终点。所有被抽干情绪价值的人类,最终的归宿。EMA所谓的“合理情绪分配”,所谓的“残次品清除”,全是精心编织的谎言。真相是如此赤裸而残酷:我们所有人,从下城麻木度日的平民,到上城那笑容标准、以“喜悦”为硬通货的“富人”,都不过是这巨大消化系统里的养料,最终都会被榨干所有情感价值,变成这灰白丘陵的一部分,像被榨干汁液的果渣,在黑暗中缓慢腐朽。

那充斥整个空间的混乱细语,正是他们无数破碎、停滞的思维,在无意识中偶尔碰撞出的最后涟漪——是曾经的喜悦被剥夺时的残留怅然,是悲伤被抽离后的空洞回响,是愤怒被压制时的微弱余颤,如今都混在一起,成了这片死亡之地的背景音。

我站在由“空壳”堆积的“山坡”上,脚下的躯体软绵绵的,带着一丝濒死的温热,与周围的冰冷形成诡异的反差。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比管道里的冰冷粘液更让人恐惧,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绝望,是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待宰羔羊的无力。原来我们毕生追求的“情绪财富”,不过是将自己推向屠宰场的催命符。

地穴的震动再次传来,这一次更加剧烈,岩壁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带着一种被惊扰后的狂怒。头顶的岩石大块大块地剥落,碎石砸在“空壳”丘陵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些“空壳”被砸中,瞬间化为碎裂的灰白残渣。那些曾经点缀在地穴里的幽绿光斑,如同被掐灭的烛火,大片大片地熄灭,黑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残存的光亮。那盘踞地心的古老生物,显然没有放弃对我这个“异物”的搜寻,它的感知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这片空间里疯狂扫过。

我必须离开。必须把这里的一切……告诉外面。

这个念头如同星火般在心底燃起,却瞬间被更深的无力感浇灭。告诉谁?如何告诉?地面上的人,他们的喜怒哀乐都被明码标价,被精准征收,被无情吞噬。他们活在一个人为制造的、虚假的情感牢笼里,上城人沉迷于虚假的喜悦,下城人麻木于被剥夺的空洞,谁会相信一个被判定为“残次品”的疯话?EMA和它所代表的整个系统,早已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会在我开口之前,就将我彻底抹去。

我低头看向脚下那些缓慢蠕动的“空壳”,他们也曾有过鲜活的生命吧?曾为了一次成功而喜悦,为了失去而悲伤,为了不公而愤怒吧?如今,他们只剩下这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在黑暗中进行着无意义的蠕动。或许,不久之后,我也会变成他们中的一员,或者比他们更惨,被那古老生物彻底吞噬,连一点残渣都不剩。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不远处,一个“空壳”的动作似乎有些不同。他(或者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无意识地挥动手臂,也没有张着嘴发出嘶嘶声,而是用一根僵硬得如同枯枝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在身下灰白色的、仿佛由情绪废料凝固而成的“地面”上,划拉着什么。

那动作极其艰难,每一次抬起手指,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手指落下时,也只是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但他没有停,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像是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使命。

我心头一动,小心翼翼地踏过那些软绵绵的躯体,尽量不发出声音,一步步靠近他。脚下的“空壳”们毫无反应,只是依旧维持着缓慢的蠕动,仿佛我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靠近了,我才看清,他正在刻画一个符号。一个极其简单的符号——由两个相交的圆弧组成,一端向上扬起,像是挣脱了束缚的飞鸟,又像是打破了无形的牢笼。刻痕很新,在这片彻底的灰白中,显露出一点点下方深色的岩石,格外醒目。

这个“空壳”……他还没有彻底寂灭?他的意识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意念?他是在试图留下什么?是警告?是求救?还是……某种暗号?

我蹲下身,想看得更仔细一些。就在这时,那只刻画的手,在我眼前完成了最后一下勾勒,将符号的最后一笔补全。随即,那只手彻底僵住,再也不动了。他的胸口停止了微弱的起伏,连那若有若无的嘶嘶呼吸声也彻底消失。他彻底变成了一座灰白的雕塑,眼中最后一点难以察觉的、如同星火般的微光,也终于熄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洞。

但他留下的那个符号,却像一枚烧红的烙印,深深刻在了我的视网膜上,刻在了我的意识里。

地穴的震动越来越狂暴,整个空间都在剧烈摇晃,头顶的岩壁开始大面积坍塌,更多的碎石砸落下来,“空壳”丘陵被砸出一个个凹陷,无数“空壳”化为灰白的粉末。上方的管道里,传来某种东西正在快速接近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像是金属被撕裂,又像是某种巨大的生物在爬行,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没有时间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无尽的灰白丘陵,看了一眼那个刚刚彻底寂灭的“空壳”和他留下的符号,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超越了恐惧的、沉甸甸的责任感。转身,向着这片堆积区边缘,那更深、更黑暗的裂隙奔去。

我不知道前方是什么,是绝路,还是另一条充满未知危险的管道;不知道等待我的,是“净化者”的追杀,还是那古老生物的吞噬。但我知道,我不能停在这里,不能变成他们中的一个。

真相是沉重的,是令人绝望的,但它就在这里,在这地心深处,在这由无数被榨干的生命堆积而成的坟墓里。它不该被永远埋葬,不该让更多的人变成这灰白的“空壳”。

而我,零,这个感受不到喜悦也体会不到悲伤的“情感无效个体”,这个系统无法定义、无法同化的错误代码,或许,是唯一一个还能带着这真相,走向外面那个虚假世界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枚符号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纵身跃入前方的黑暗。身后,是整个文明沉重而无声的悲鸣,是无数破碎灵魂的最后回响。而我,带着这枚象征着反抗与希望的符号,带着这血淋淋的真相,向着未知的前路,冲去。

更新时间:2025-11-06 08:3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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