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炉香:雷城崩
雷城悬于九天之上,并非砖石垒砌,而是亿万雷光交织凝就。城垣是跳跃的紫电,街衢是流淌的银蛇,殿宇楼阁,无不闪耀着刺目而纯粹的雷霆精粹。行走其间,耳畔是永恒不绝的、低沉的轰鸣,那是万雷生灭的呼吸,是天地间至阳至刚的律动。寻常仙神至此,未及城门,便要先被这无处不在的雷威灼伤神魂。
邓天君就站在这座纯粹由雷霆构筑的城池最高处——万雷殿的露台上。他身形魁伟,面容古拙,仿佛亘古便已存在于此,与这雷城同寿。一身玄色甲胄上,不时窜过一道道细密的电光,映得他深邃的眼眸里,也像是藏着一片无垠的雷云。
他俯瞰下方。巨大的雷池占据着雷城的中心,池水并非凡水,而是浓郁到化不开的雷霆液髓,二十四方形态各异的雷印沉浮其中,代表着雷部二十四位催云助雨护法天君的权柄与力量。此刻,绝大多数雷印都光华熠熠,稳定地向虚空散发着无形的波动,调控着下方三界云雨,维系着天道运转的平衡。
唯有属于辛天君的那方,形如一道撕裂长空的疾电的雷印,光芒正以一种不正常的频率剧烈闪烁着,明灭不定,连带得池中雷液也微微荡漾起紊乱的波纹。
已经七天了。
辛天君奉命巡查下界雨泽,按理早该归来。这等波动,绝非寻常。
邓天君负在身后的手,指节不易察觉地收紧。他执掌雷城律令已逾千年,赏功罚过,铁面无私,维系着这雷霆重地的秩序与威严。可此刻,一丝极淡的不安,却如阴冷的蛛丝,悄然缠上他的神心。
忽然——
“轰!!!”
并非雷城的轰鸣,而是一声来自遥远下方的、沉闷而充满污秽气息的爆响,悍然撞上了雷城无形的外围屏障。
整个雷城猛地一震!那永恒低沉的雷声骤然扭曲,发出刺耳的尖啸。雷池之中,二十四方雷印同时光华乱闪,池水剧烈沸腾,溅起丈许高的雷弧!
邓天君瞳孔骤缩,霍然转身,目光如两道实质的雷霆,刺破层层虚空,望向雷城之外。
只见那清虚浩瀚的九天云海之下,一片无边无际的、粘稠猩红的血浪,正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狠狠冲击着雷城布下的九天雷网屏障!那血浪之中,怨魂哀嚎,污秽之气冲天而起,竟将纯净的雷光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正是本应被死死镇压在九幽之底的——幽冥血海!
而在那血海的前端,一道几乎破碎的雷光,正拼命挣脱无数血浪凝聚的触手纠缠,如同陨星般,歪歪斜斜地撞向雷城屏障。
是辛天君!
他哪里还有平日里的狂放不羁?披头散发,那身标志性的、绣满闪电纹路的战袍已是褴褛不堪,裸露出的仙躯上布满了被血海腐蚀的恐怖伤痕,深可见骨,金色的神血不断洒落,却在离体的瞬间就被血海的污秽之气侵染成黑红。他脸色惨金,眼神却亮得骇人,那是神力催谷到极致,近乎崩灭前的燃烧。
“开……屏障!邓伯温!开屏障!!”辛天君的嘶吼声穿透了血海的咆哮与雷霆的轰鸣,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与急迫。
几乎在辛天君声音传来的同时,数道强横无匹的神念已从雷城各处升起,瞬间锁定此地。
身背雷鼓,面容肃穆的张天君第一个现身,他看向屏障外凄惨的辛天君和那滔天血海,眉头紧锁:“血海怎会在此?辛兴吾他……”
话音未落,一道清光闪过,手持羽扇,气质儒雅的陶天君也显出身形,他目光扫过外部,又落在雷池中剧烈波动的雷印上,眼神闪烁,最终化为一声轻叹,沉默不语。
紧接着,刘天君、苟天君、毕天君等接连现身,每一位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辛天君引来了血海?!”
“他竟闯下如此大祸!”
“速速开启屏障,接应辛天君!”这是赵天君的声音,带着焦急。
“不可!血海污秽,一旦侵入雷城,后果不堪设想!需立即查清缘由!”张天君厉声反对,声如雷震,压过了嘈杂。
场面瞬间僵持。开启屏障,可能引狼入室;不开启,难道坐视同袍被血海吞噬?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邓天君动了。
他没有看任何一位同僚,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外部那不断冲击屏障、身形越来越暗淡的辛天君,以及辛天君身后,那翻滚的血海深处。
下一刻,他猛地抬手,并指如剑,向着前方虚空,重重一划!
“裂!”
一声短促而冰冷的敕令。
笼罩雷城的浩瀚雷网屏障,应声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邓伯温!你!”张天君惊怒交加。
缝隙出现的刹那,辛天君用尽最后力气,化作一道残破电光,倏然钻入。几乎在他进入的同一瞬间,邓天君手指再动,屏障裂缝瞬间弥合,将几道试图趁机涌入的血浪触手狠狠灼烧成青烟。
“噗通!”
辛天君重重摔在万雷殿前的广场上,雷光凝就的地面被他身上残留的血海污秽侵蚀得“滋滋”作响。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猛地喷出一口带着黑气的神血,气息急剧萎靡下去。
众天君瞬间围拢上来。
邓天君一步踏出,已至辛天君身前,居高临下,声音沉冷得如同万古寒冰:“辛兴吾,擅离职守,引动血海,冲击天阙。你,可知罪?”
辛天君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没有逃出生天的庆幸,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祂焚尽的恐惧与急迫。他染血的手一把抓住邓天君的脚踝,指甲因为用力而崩裂。
“罪?哈哈……罪……”他嘶哑地笑了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邓伯温……诸位……看清楚……那血海里……是谁?!”
他猛地抬手,指向雷城外部那依旧在疯狂咆哮冲击的幽冥血海。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祂所指,望向那片猩红。
血浪翻腾,无尽的怨魂在其中沉浮哭嚎。而就在那血海的最中央,随着浪涛的起伏,一道模糊的身影缓缓浮现。
那道身影并非血海自然凝聚的魔物,他身着古老的、残破不堪的雷霆战铠,样式与现今雷部诸天君皆有不同,更显古朴苍茫。他的面容隐藏在翻涌的血色与扭曲的怨气之后,看不真切,但祂身上散发出的、那即便被血海污秽浸透也无法完全磨灭的、独属于雷部最高层级天君的浩瀚雷威,却如同无形重锤,狠狠砸在了每一位在场天君的心头!
尤其是,在那道身影的额头正中,一道清晰的、仿佛由最本源雷霆法则凝聚而成的古老雷纹,正透过污秽的血光,散发出微弱却无比顽固的紫色光芒。
那是……
“秦……秦完……道兄?”一向沉稳持重的庞天君,此刻声音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脸上写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与茫然。
初代秦天君,秦完!早已在无数岁月前,于一场平息九幽动乱的大战中,为了彻底镇压血海,与几位古天君一同陨落,神魂俱灭,这是写入雷部铁卷的事实!
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本应将他埋葬、如今却被他驾驭的血海之中?
死寂。
雷城之内,只剩下外部血海永无休止的咆哮,以及雷池中那些雷印因为主人心神剧震而发出的、越来越紊乱的嗡鸣。
张天君忘了质疑,陶天君忘了叹息,赵天君忘了焦急,所有赶来的天君,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目光死死地盯着血海中那道沉浮的、本该早已逝去的同袍身影。
就在这时,雷池方向,猛地传来一连串清脆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咔嚓……咔嚓……”
众人骇然回头。
只见雷池之内,那二十四方沉浮的雷印,其中属于刘天君、苟天君、毕天君……等五六方雷印,其上的璀璨光华,竟如同风中残烛般,骤然熄灭!彻底失去了所有灵性与光芒,变得灰暗如同顽石,沉入了雷液底部!
雷印熄,则天君陨。
邓天君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眸之中,原本蕴藏的雷云风暴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冻结一切的森寒。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心神动摇的同袍,最后,落回到了脚下气息奄奄的辛天君身上。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是带着万钧雷霆的重量,一字一句,砸在死寂的空气中:
“拿下。”
“即刻起,封闭雷城。”
“没有本君法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第二炉香:雷印惊变
雷城彻底封死了。
亿万雷光不再是流动的护壁,而是凝固成了坚不可摧的牢笼,将内外隔绝。原本低沉的轰鸣变得尖锐而压抑,像是这雷霆造物本身也在承受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重压。万雷殿前广场上,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如果这雷霆精华凝聚之地还能有“水”的话。
辛天君被两名面色冷硬的雷将架起,他残破仙躯上滴落的污血在地面灼烧出小小的坑洼,发出“滋滋”的声响,刺鼻的血腥与焦糊味弥漫开来。他没有挣扎,只是头颅低垂,散乱的黑发遮住了脸,唯有那抓住邓天君脚踝留下的几道血痕,触目惊心。
“邓伯温!”张天君踏前一步,声如闷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指着外部依旧翻腾不休的血海,以及血海中那道沉浮的、属于初代秦天君的恐怖身影,“事已至此,你还犹豫什么?辛兴吾引狼入室,致使血海冲击天阙,数位同僚雷印骤熄,生死未卜!此等滔天大罪,按雷部铁律,当立施‘万雷刑’,形神俱灭!”
他身后的刘天君、苟天君等人虽未直接开口,但脸上愤懑与惊惧交织,显然也倾向于张天君的主张。雷印接连熄灭的景象太过骇人,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部分天君心中蔓延,急需一个宣泄口和明确的处置。
“张节道友,稍安勿躁。”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分量的声音响起。庞天君走上前,与邓天君并肩而立。他面容敦厚,眼神却清澈睿智,扫过群情激愤的几位天君,最后目光落在辛天君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辛道友伤势沉重,神智是否清明尚且存疑。况且,血海之中出现秦完道兄……此事太过蹊跷。贸然动用万雷刑,若错杀同袍,或遗漏关键,我等岂非成了千古罪人?”
“庞弘!你此言何意?”张天君怒目而视,“难道要因他一人,置整个雷城、乃至三界安危于不顾?血海就在外面!秦完……那东西也在外面!谁知道辛兴吾是不是已经被血海侵蚀,成了内应!”
“正因血海在外,秦完道兄……或那东西身份不明,我们才更需谨慎。”陶天君轻摇羽扇,语气依旧平和,但眼神深处也藏着一丝凝重,“辛道友拼死回归,必有缘由。直接打杀,线索便断了。”他看向邓天君,微微颔首,表明立场。
邓天君始终沉默。他的脸如同雷城亘古不变的基石,没有任何情绪泄露。下方的争吵、质疑、劝诫,似乎都未能传入他耳中。他的目光,越过奄奄一息的辛天君,越过争辩的同僚,死死锁定在雷池之中。
那里,刚刚熄灭的五六方雷印如同冰冷的墓碑,沉在雷液底部。而剩余的雷印,光华也远不如前,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整个雷池的液面都在微微动荡,不再是以往那种充满生机的澎湃,反而透着一股紊乱和……虚弱。
雷城的力量源头,正在被侵蚀。
“够了。”
两个字,不高,却像两道惊雷炸响在每一位天君心头。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邓天君缓缓转回身,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张天君愤懑的脸,掠过陶天君若有所思的神情,最后定格在辛天君低垂的头颅上。
“辛兴吾,”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带回的,是灾厄,还是警示?”
辛天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艰难地抬起头。他脸上血污纵横,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却并未熄灭,反而因为绝望而显得更加炽烈。
“警示……是警示……”他声音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秦完……未死……亦非复活……他是……钥匙……血海……要的不是雷城……是……”
他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又喷出几口带着黑气的污血,气息更加微弱,后面的话语模糊难辨。
“是什么?!”张天君急迫追问。
辛天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眼神骤然涣散,头一歪,彻底昏迷过去。
“哼!装神弄鬼!”张天君拂袖,显然不信。
邓天君盯着昏迷的辛天君,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剖开他的神魂,看清其中隐藏的真相。片刻,他收回目光,沉声下令:
“将辛天君押入‘雷狱’最底层,以‘九幽玄雷链’禁锢,没有本君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雷将躬身领命,架起辛天君,化作雷光遁走。
“邓伯温!你!”张天君还要再争。
邓天君猛地抬手,打断了他。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天君,包括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天君、董天君、袁天君等人,最终,他的视线与庞天君短暂交汇,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在两人眼中闪过。
“雷印惊变,血海围城,内有隐忧,外有大敌。”邓天君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广场上,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此刻,雷部需要的不是内讧,不是仓促定罪。”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引动了整个雷城的低鸣。
“张天君、刘天君、苟天君、毕天君,尔等四人,即刻起,轮值巡视雷城四极,严防血海异动,若有变故,即刻来报,不得擅离职守,更不得私自出战!”
张天君脸色变了变,似乎对这个安排不满,但在邓天君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最终还是咬牙拱手:“领法旨!”带着刘、苟、毕三位天君,化作四道雷光,射向雷城四方。
“陶天君。”邓天君看向手持羽扇的儒雅天君。
“在。”
“你精研阵法符文,即刻检查雷城所有核心禁制,尤其是雷池与外界的关联节点,详查雷印熄灭缘由,以及血海气息是否有渗透迹象。”
陶天君神色一肃,拱手道:“领法旨。”身影一晃,便已消失不见。
“其余诸位,”邓天君看向剩下的天君,“各归其位,稳固自身雷印,安抚雷池动荡,没有命令,不得擅动。”
众天君面面相觑,但见邓天君安排井井有条,虽心中仍有疑虑,也纷纷领命散去。顷刻间,万雷殿前,只剩下邓天君与庞天君两人。
庞天君看着邓天君紧绷的侧脸,低声道:“伯温兄,你信辛兴吾?”
邓天君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外部那无边无际的猩红血海,以及血海中那道沉浮的、让他心神俱震的古老身影。
“信与不信,已不重要。”邓天君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重要的是,血海因他而来,秦完……因他现世。雷印熄灭,绝非偶然。”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在他指尖缠绕了一瞬,又迅速被更强烈的雷光驱散。
“而且,”邓天君的声音冰冷彻骨,“那血海的污秽……已经开始了。”
庞天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雷城那由纯粹雷霆构成的屏障之外,粘稠的血浪翻滚得更加剧烈。血海中央,那道属于初代秦天君的身影,似乎微微抬起了头,隔着无尽的雷光与污秽,遥遥“望”了过来。
没有瞳孔,没有目光,只有一片深邃的、吞噬一切的血红。
以及,一声仿佛来自九幽最底层、直接响彻在神魂深处的、模糊而诡异的呓语,穿过屏障,隐隐传来:
“……归来……”
第三炉香:雷池暗影
雷狱深处,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喧嚣,只有永恒的死寂,以及比万载玄冰更刺骨的阴寒。这里并非实体牢笼,而是一片被强行从雷城活性中剥离出来的虚无空间,唯有点缀其间的、扭曲盘绕的“九幽玄雷链”闪烁着不祥的暗紫色光芒,它们本身便是极致的刑罚,不断释放着侵蚀仙躯、冻结元神的寒意。
辛天君被数十根这样的锁链贯穿四肢、躯干,甚至脖颈,悬吊在虚空中央。锁链上符文明灭,每一次闪烁,都让他残破的身体剧烈抽搐一下,被血海腐蚀的伤口边缘凝结出黑色的冰霜,却又在下一瞬被体内残存的微弱雷力灼化,循环往复,痛苦永无止境。他低垂着头,气息微弱得如同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一道雷光悄无声息地滑入这片死寂空间,显露出张天君阴沉的面容。他挥手布下一道隔绝探查的雷障,走到辛天君面前,目光如炬,审视着这位往日的同袍。
“辛兴吾,”张天君的声音在这片虚无中显得格外冰冷,“别装了。我知道你还清醒。”
辛天君毫无反应,只有锁链因为他细微的颤抖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张天君眼中厉色一闪,并指一点,一道细若发丝却凝练无比的雷光瞬间刺入辛天君眉心!
“呃啊——!”
辛天君猛地昂起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双眼骤然睁开,瞳孔深处是混乱的血色与挣扎的雷芒。
“说!”张天君逼近一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血海为何能直抵九天?秦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引来的究竟是灾厄,还是你早已投靠了那幽冥污秽,回来做内应?!”
辛天君大口喘息着,汗珠混着污血从额头滚落。他看向张天君,眼神复杂,有痛苦,有嘲弄,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张节……你……还是这般……急躁……”他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内应?呵呵……若我是内应……此刻……雷城……早已倾覆……”
“那你带回的是什么?!”张天君低吼,“是那不该存世的秦完?还是这围城的血海?!”
“是真相……”辛天君的眼神骤然变得空洞,仿佛穿透了张天君,看到了某种极度恐怖的景象,“是……轮回的……缺口……他们……要用秦完……打开……”
他话语未尽,身体猛地一僵,瞳孔中的血色骤然浓郁,仿佛有另一股意识要冲破束缚。他脸上浮现出挣扎扭曲的神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张天君脸色微变,立刻加强雷障,同时催动神念,试图稳住辛天君濒临崩溃的心神。他意识到,辛天君的神魂深处,似乎被种下了某种极其恶毒的禁制,一旦触及核心秘密,便会自行触发。
与此同时,万雷殿侧殿。
这里被临时改造成了探查中枢,无数细密的雷纹在地面、墙壁、穹顶流转,构成繁复无比的阵法。陶天君站在阵法中央,羽扇轻摇,道道清光从他手中洒落,融入四周雷纹。他眉头紧锁,额角隐隐见汗。
邓天君与庞天君静立一旁,神色凝重。
“如何?”邓天君沉声问道。
陶天君收回羽扇,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脸色有些发白:“雷城核心禁制完好,血海污秽之气确实被完全阻隔在外,并无渗透迹象。”
庞天君闻言,眉头稍展,但邓天君的眼神却更加深邃。
“但是,”陶天君话锋一转,指向地面阵法中显现出的、代表雷池的虚影,“问题出在内部,出在雷池自身,以及与诸位道友的关联上。”
阵法显化的雷池虚影中,那几方熄灭的雷印如同黑洞,不断散发着黯淡的波纹,干扰着其他雷印的运行。更令人心惊的是,所有尚存光华的雷印,其光芒流转间,都隐隐带上了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灰色细丝,如同寄生其上的水蛭,正悄无声息地汲取着什么。
“这是……”庞天君瞳孔一缩。
“因果之线,或者说……孽债之痕。”陶天君语气沉重,“并非外邪入侵,而是源自雷部自身,源自……那些早已被遗忘、被认定的‘过去’。血海,像是一面镜子,或者一个引子,将它们照了出来,引动了它们。”
他看向邓天君:“邓兄,雷印熄灭,并非被外力摧毁,而是其对应的天君,自身承载的某种‘因果’被瞬间引爆、反噬所致。血海中的那位……初代秦天君,恐怕就是这因果爆发的关键节点。”
邓天君沉默着,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向虚影中一道属于某位天君的、光芒略显黯淡的雷印。当他指尖触及那虚影时,一段模糊破碎的画面骤然冲入他的识海——
无尽的幽冥,惨烈的神战,一位天君为了彻底镇压某处黄泉裂隙,不惜引动本命雷精,将无数挣扎哀嚎的怨魂连同裂隙一起,彻底湮灭……那些怨魂中,似乎有不该被毁灭的存在……
画面戛然而止。
邓天君收回手指,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明白了陶天君的意思。雷部执掌天罚,征伐四方,无数年来,难免有处置过当、沾染孽债之时。这些本该被时间磨灭或由天道消解的“因果”,此刻却被血海和那诡异的“秦完”引动,从内部侵蚀着雷部的根基!
“可能确定,下一个会是谁?”庞天君急问。
陶天君苦涩摇头:“因果纠缠,错综复杂,且被某种力量刻意遮蔽、搅乱。无法预测,只能预警。但可以肯定,若找不到根源加以阻断,雷印的熄灭……绝不会是最后一批。”
就在这时——
“报——!”一名雷将仓惶闯入,甚至来不及行礼,“启禀邓天君!姚天君……姚天君他……他的雷印光芒骤降,几近熄灭!”
三位天君脸色剧变!
姚天君,负责监察下界山川灵脉,性情最为温和,与世无争,他怎会……
邓天君猛地看向雷池虚影,只见代表姚天君的那方雷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其上缠绕的灰色细丝骤然变得粗壮漆黑!
“走!”
三道雷光瞬间撕裂空间,冲向姚天君所在的居所——巡山殿。
巡山殿内,一片狼藉。姚天君并未像其他雷印熄灭的天君那样直接消失或陨落,他瘫倒在殿中,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脸色青紫,眼珠暴突,周身神力不受控制地狂暴外泄,摧毁着殿内的一切。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正被无形的梦魇扼杀。
“姚道友!”庞天君上前一步,试图以神力稳住他。
“别碰他!”邓天君厉声喝止,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姚天君周身缭绕的、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怨念与诅咒的气息——那气息,与血海同源,却又更加古老、更加阴毒!
“是……是邙山……是那些……沉眠的……古魄……”姚天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他们……回来了……索债……”
他身体剧烈一抽,眼中神光彻底涣散,周身狂暴的神力也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终归于死寂。只有那方代表他的雷印,在遥远的雷池中,彻底熄灭,沉没。
殿内一片死寂。
庞天君缓缓收回手,脸色难看。陶天君闭目感应,片刻后睁开眼,声音干涩:“因果反噬,神魂俱灭……与之前几位,如出一辙。”
邓天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着姚天君逐渐冰冷的尸身,看着那萦绕不散的怨诅咒力,又想起雷狱中辛天君那破碎的警告,想起血海中沉浮的秦完。
轮回的缺口……索债……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那丝之前被驱散的黑色纹路,再次悄然浮现,并且,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一分。
雷城的阴影,早已不在外部,而是从他们每一个人的内部,悄然蔓延。
“传令,”邓天君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所有天君,即刻前往万雷殿。”
他的目光扫过庞、陶二位天君,最终望向殿外那被血光映红的虚空。
“我们必须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四炉香:问镜往昔
万雷殿内,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残余的十七位天君齐聚于此,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部血海的咆哮,却隔绝不了殿内弥漫的恐慌与猜疑。姚天君陨落的消息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炸开了原本就暗流汹涌的平静。几位与姚天君交好的天君脸色煞白,眼神中充满了兔死狐悲的惊惧;而张天君等人,则面色铁青,目光不时扫向殿外雷狱的方向,怀疑与愤懑几乎要溢出来。
邓天君立于殿首,玄甲上的雷光似乎都因他沉重的心绪而黯淡了几分。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同僚。辛天君的警告、姚天君临死前的惨状、陶天君的探查结果,以及他自己掌心那挥之不去的黑色纹路,如同无数碎片在他脑中碰撞。
“姚道友,陨落了。”邓天君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天君耳中,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非是外敌袭杀,乃是因果反噬,神魂俱灭。”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因果反噬?”赵天君忍不住出声,他性情刚直,脸上满是不解与愤怒,“姚道友性情仁厚,掌山川灵脉,从不妄动干戈,他能有何等因果,竟至如此地步?!”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庞天君接过话头,语气沉凝,“陶道友已查明,雷印熄灭,非外力所致,乃是吾等自身过往所沾染、本应沉寂的‘孽债’被引动爆发。血海,或者说血海中那位……秦完道兄的存在,便是引动这一切的钥匙。”
“秦完”二字一出,殿内气氛更是骤降。初代秦天君的名号,对于在场大多数天君而言,是传说中的存在,是雷部辉煌过往的象征。如今,这象征却以如此诡异、污秽的姿态重现,带来的冲击远胜于单纯的强敌。
“过往?孽债?”张天君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看向邓天君和庞天君,“吾等执掌天罚,涤荡妖邪,镇守三界,何孽之有?莫非当年斩妖除魔,肃清寰宇,也成了罪过不成?依我看,分明是辛兴吾引来的邪祟,污了雷城清气,乱了吾等根基!”
“张节道友此言有失偏颇。”陶天君轻摇羽扇,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即便吾等代天行罚,亦非绝无错漏。更何况,漫长岁月中,总有些……界限模糊之处。”他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几位较为年长的天君,包括一直沉默的董天君、袁天君等。
李天君眉头紧锁,开口道:“即便真有因果孽债,为何偏偏是此时爆发?血海与秦完道兄……他们是如何引动这些的?”
“这正是我们需要弄清的。”邓天君终于再次开口,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不明根源,则防不胜防。今日是姚道友,明日又会是谁?”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所及之处,无人不感到一阵寒意。
“邓兄意欲何为?”孙天君沉声问道。
邓天君抬手,掌心向上,一枚古朴的、边缘铭刻着无数细密雷纹的青铜镜缓缓浮现。镜面并非光洁,而是如同蕴藏着一片不断生灭的雷云,散发出苍茫古老的气息。
“问心雷镜!”有识货的天君低呼出声。
“不错。”邓天君声音低沉,“此镜可照神魂,溯往昔,明心见性。若要弄清因果根源,知晓血海与秦完之秘,唯有借助此镜,回溯与秦完道兄陨落相关的那段……被尘封的往事。”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不可!”张天君第一个反对,声色俱厉,“问心雷镜牵涉神魂根本,凶险异常!更何况是追溯初代天君陨落之秘!那段历史早已被列为禁忌,强行窥探,恐有不测之祸!”
“难道坐以待毙,等着雷印一盏盏熄灭,便是良策?”庞天君反驳道,他看向邓天君,眼神坚定,“我愿与邓兄一同执镜,承担后果。”
“我也愿往。”陶天君上前一步,表明态度。
“还有我。”赵天君略一犹豫,也站了出来。
几位资格较老的天君,如董天君、袁天君等,彼此交换着眼神,神色复杂,最终并未出言反对,却也未表态支持,只是沉默。
邓天君看着站出来的庞、陶、赵三位天君,又看了看激烈反对的张天君以及神色各异的其他同僚,心中明了,雷部的裂痕,已然更深了。
“并非要所有人都参与。”邓天君沉声道,“由我、庞弘、陶元言、赵江,四人执镜回溯。张节道友,雷城防务,暂由你与刘甫、苟章、毕环四位共同主持,不得有失。”
张天君脸色变幻,最终重重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这个安排。他知道,在无法提出更有效方案的情况下,阻止回溯已不可能。
邓天君不再多言,与庞、陶、赵三位天君对视一眼,四人分立四方,同时将神力注入悬浮于空的问心雷镜!
“嗡——!”
雷镜剧震,镜面雷云疯狂旋转,一道粗大的、混合着青紫白三色的雷光从镜中冲天而起,并非击向殿顶,而是仿佛贯穿了时空,猛地扎入了冥冥之中不可测的过往长河!
四位执镜天君身体同时一震,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他们的神识已被雷镜之力强行拉扯,投入那片被尘封的历史碎片。
景象骤变。
不再是庄严的万雷殿,而是一片破碎、死寂的幽冥战场。天空是永夜的暗红,大地龟裂,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黄泉污水。残破的神兵与巨大的、扭曲的魔物尸骸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毁灭与绝望的气息。
这里,是曾经的九幽核心,黄泉裂隙所在——邙山鬼域。
画面聚焦在一场惨烈到极致的神魔之战尾声。数位身披古朴雷霆战铠的身影,正与一片几乎吞噬了整个视野的、翻涌着无数怨魂面孔的黑暗魔潮进行着最后的搏杀。那几位身影,神威赫赫,雷法通天,正是以初代秦天君秦完为首的几位古天君!
他们的对手,并非单一魔头,而是整个邙山鬼域积攒了无数元会的怨气、死气、孽力所化的“万孽魔巢”!魔巢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它能侵蚀神力,扭曲心智,唤醒心魔,更能吞噬一切生机。
战斗已至白热化。古天君们神力消耗巨大,个个带伤,雷光在无边的黑暗侵蚀下显得摇摇欲坠。
“不行!这样下去,吾等尽数陨落于此,也未必能彻底净化这魔巢!”一位古天君嘶吼着,他的半邊身体已被孽力染黑。
秦完立于众人之前,他的战铠破损严重,脸上沾染着污血,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初,燃烧着决绝的火焰。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残存的几位同袍,又望向那不断蠕动着、试图突破他们最后防线,涌向生灵世界的魔巢。
“唯有以身合雷,引动‘寂灭神霄’,方能将这万孽之源,连同这片鬼域,彻底归于虚无!”秦完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寂灭神霄?!”另一位古天君骇然失色,“那是同归于尽之法!秦完道兄,不可!”
“没有选择了!”秦完暴喝一声,周身雷光骤然内敛,化为极致的黑暗,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为了三界清明,为了后世不再受此孽力荼毒……诸位道友,助我一臂之力!将你们的雷精,暂借于我!”
其余几位古天君面露悲戚与挣扎,但看着那汹涌而来的魔潮,最终,他们一咬牙,纷纷逼出自身最本源的一缕雷精,化作数道流光,注入秦完体内!
秦完的气息瞬间暴涨,身体仿佛化为了一个不稳定的雷霆黑洞,恐怖的毁灭性能量在他周身凝聚。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古老的雷咒响彻这片死寂的天地。
“以吾之躯,为雷之引!以吾之魂,为罚之凭!寂灭神霄,涤荡孽尘!敕!”
轰!!!!!!!!!
无法形容的炽烈白光,伴随着湮灭一切的恐怖雷音,瞬间吞噬了秦完的身影,吞噬了那几位奉献了雷精的古天君,也吞噬了整个邙山鬼域,吞噬了那庞大的万孽魔巢……
白光过后,万物归墟。原本的邙山鬼域,化为一片绝对的虚无,只有残留的、狂暴的雷霆法则在虚空中嘶吼、平息。
回溯的景象至此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
“噗!”
万雷殿内,四位执镜天君同时喷出一口金色的神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气息萎靡。问心雷镜光华黯淡,镜面上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看……看到了吗……”赵天君喘息着,眼中充满了震撼与难以置信,“秦完道兄他们……是自我牺牲,与魔巢同归于尽……”
陶天君抹去嘴角血迹,眼神锐利:“但他们湮灭的,不仅仅是魔巢……那魔巢由无尽怨魂孽力凝聚,其中……恐怕混杂了太多本不该被彻底毁灭的、沉眠于此的古老存在……包括那些‘古魄’!姚道友临死前提及的‘邙山古魄’!”
庞天君身体微颤,声音沙哑:“以最极端、最彻底的毁灭,行守护之事……这本身,是否也造就了无法磨灭的……因果?”
邓天君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盯着问心雷镜上那道裂痕,以及镜面中残留的、那片毁灭白光最后的影像。在那白光的边缘,他似乎看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与如今围城血海同源的……污秽暗影,一闪而逝。
那暗影,如同跗骨之蛆,在那极致的光明与毁灭中,悄然寄生。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掌,那道黑色纹路,此刻已清晰得如同烙印。
真相,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残酷。
而血海中的“秦完”,归来索债的,恐怕不仅仅是他自己。
第五炉香:裂痕初现
万雷殿内,死寂如同实质,压得每一位天君都喘不过气。
问心雷镜上的那道细微裂痕,仿佛也刻在了所有目睹回溯景象的天君心头。秦完等古天君悲壮而决绝的自我牺牲,与那毁灭白光边缘一闪而逝的污秽暗影,交织成一幅令人神魂战栗的图景。守护,竟以如此极端、近乎“污染”的方式进行,而代价,却在万古之后,以索债的姿态归来。
“噗——”
陶天君又咳出一口淡金色的神血,脸色灰败,他强撑着以羽扇轻点问心雷镜,镜面最后残留的景象彻底消散。“回溯消耗过巨,雷镜……短期内无法再用了。”
庞天君扶着额头,眼神中还残留着目睹古天君们以身合雷、归于寂灭的震撼与悲怆,他声音低沉:“所以……姚道友,还有之前几位道友,他们的陨落,是因为当年湮灭万孽魔巢时,波及了那些沉眠的‘古魄’……如今,古魄的怨念,混杂在血海与那……那东西之中,回来了。”
“不仅仅是古魄。”邓天君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下的疲惫与冰冷。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摊开手掌。
只见那道原本细微的黑色纹路,此刻已变得清晰无比,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毒蛇,盘踞在他的掌心,甚至还在极其缓慢地、令人心悸地蠕动着,散发出与外部血海同源的污秽气息。
“邓兄!”庞天君失声惊呼。
赵天君更是猛地后退半步,脸上写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殿内其余天君,包括一直沉默的董天君、袁天君,乃至之前激烈反对的张天君,此刻都死死盯住了邓天君的手掌,瞳孔骤缩。
邓天君,执掌雷城律令、修为仅次于初代古天君的邓伯温,竟然……也被侵蚀了?!
“何时之事?”张天君的声音尖锐起来,带着质问,之前的怀疑似乎找到了突破口。
“在隔绝血海,接应辛兴吾之时。”邓天君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任由那黑色纹路隐没在掌心雷光之下,仿佛那只是一道无关紧要的疤痕,“极其隐晦,若非问镜回溯,引动因果共鸣,连我自身都难以察觉。”
他环视众人,目光坦然,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重:“此物并非单纯污秽,更像是一道……标记,或者说,一个坐标。它在缓慢汲取我的神力,更试图与外部血海,以及血海中的‘秦完’建立联系。”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殿内无声蔓延。连邓天君都无法抵御这侵蚀,他们又能如何?
“必须立刻将其驱除!”赵天君急道,“合我等之力……”
“没用的。”陶天君苦涩摇头,他刚才已暗中以神念探查过邓天君的状况,“此物与邓兄神魂已有纠缠,根植于那被引动的‘因果’之上。强行驱除,恐会加速反噬,甚至可能……提前引爆。”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一种无力感攫住了每一位天君。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邓兄……”李天君话未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当务之急,是弄清这‘标记’的最终目的,以及如何阻断它与其他因果的联系。”庞天君强自镇定,看向邓天君,“伯温兄,你可能感应到那东西……‘秦完’的意图?”
邓天君闭目凝神片刻,复又睁开,眼中雷云翻滚:“混乱……无尽的怨念与毁灭欲望……但其中,有一个核心的执念……‘归来’,以及……‘雷池’。”
雷池!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雷池是雷城根基,是二十四天君权柄的源头!若雷池被污,整个雷部将名存实亡,三界云雨律令亦将彻底崩坏!
“他想污染雷池?!”孙天君骇然道。
“不止。”邓天君摇头,语气凝重,“他似乎……想借助雷池的力量,完成某种……转化,或者……复苏。”
就在这时——
“报——!”一名雷将再次仓惶冲入殿内,声音带着颤抖,“启禀诸位天君!雷狱……雷狱有变!辛天君他……他情况不对!”
众天君脸色再变。邓天君眼中精光一闪,与庞天君、陶天君交换了一个眼神。
“走!”
数道雷光瞬息间掠过雷城,直抵雷狱深处。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原本禁锢辛天君的九幽玄雷链,此刻竟蒙上了一层粘稠的暗红色,如同被血痂覆盖。锁链本身发出的不再是纯粹的暗紫雷光,而是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色电弧,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而被锁链贯穿的辛天君,状态更加诡异。他依旧低垂着头,但周身却弥漫着浓郁的血色雾气,与锁链上的污秽彼此呼应。他身体不再因痛苦而抽搐,反而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平静。最令人心惊的是,他裸露皮肤上的那些被血海腐蚀的伤口,此刻竟在缓缓蠕动,边缘生长出细密的、如同肉芽般的红色触须!
一股强大而混乱的意志,正以辛天君的躯壳为中心,缓缓苏醒,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与外部血海的咆哮隐隐形成共鸣。
“他被同化了!”张天君厉声道,雷鼓已然在手,“我就知道!他早已成了血海的傀儡!”
“不对……”陶天君凝神感应,羽扇上清光流转,试图解析那血色雾气,“不完全是同化……是侵蚀加深,引动了他神魂深处被种下的禁制,或者说……‘信标’!他正在成为一个……通道!”
仿佛为了印证陶天君的话,辛天君猛地抬起头!
他的双眼已彻底化为两潭翻滚的血池,没有瞳孔,只有无尽的怨毒与混乱。他张开嘴,发出的却不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一个混合了无数怨魂哀嚎、扭曲嘶鸣的叠音,直接冲击着所有天君的神魂:
“时机……已至……古老的债……须以雷霆……偿还……”
“归来……归来……归于……血海……雷池……重塑……”
声音未落,辛天君周身血雾暴涨,那无数肉芽触须疯狂舞动,竟开始反向侵蚀九幽玄雷链!锁链上的暗红色迅速蔓延,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阻止他!”邓天君暴喝,率先出手!一道凝聚了至极雷威的紫霄神雷悍然劈向辛天君!
庞天君、赵天君紧随其后,雷光如狱,轰向那不断扩张的血色领域。
张天君虽慢了一瞬,但也咬牙催动雷鼓,沉闷的鼓声化作实质的音波,震荡血雾。
陶天君则迅速布下层层清光禁制,试图封锁这片空间,隔绝那越来越强的、与外部血海的共鸣。
然而,那血色领域异常坚韧,集合数位天君之力,竟一时难以将其彻底压制。辛天君(或者说占据他躯壳的那个意志)在雷光中发出非人的咆哮,血雾翻腾得更加剧烈,那“通道”的稳定性似乎在不断增强。
“他在汲取我们的力量!借助雷狱本身的禁制反噬我们!”陶天君很快发现了端倪,脸色难看。
邓天君眼神冰冷,他能感觉到,自己掌心的那道黑色纹路,在此地异常活跃,甚至传来一丝丝隐晦的……渴望?与辛天君身上的血雾,与外部血海中的“秦完”,产生着某种令他不安的共鸣。
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猛地看向张天君,厉声下令:“张节!带你的人,不惜代价,稳住雷狱核心禁制,隔绝内外能量交换!”
张天君一愣,随即明白了邓天君的意图,这是要断掉那“通道”的能量来源之一。他深深看了邓天君一眼,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最终重重一跺脚:“领法旨!”带着刘甫、苟章、毕环三位天君,化作雷光冲向雷狱控制中枢。
少了张天君四人的力量,压制血雾的力量骤减。辛天君身上的触须猛然伸长,如同无数血鞭,抽向四周的禁制!
“庞弘!陶元言!赵江!随我结‘四象寂灭雷阵’!”邓天君再无犹豫,周身雷光冲天而起,与其他三位天君瞬间占据四方方位!
四道属性各异却同源而出的浩瀚雷力交织,化作一座巨大的、旋转的雷霆磨盘,将辛天君连同那血色领域彻底笼罩!磨盘缓缓转动,每一次转动,都有无数细密的寂灭雷纹诞生、湮灭,消磨着血雾与触须。
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阵法,对布阵者消耗极大,但也是目前最快、最有效的镇压手段。
“呃啊啊啊——!”辛天君发出的叠音发出痛苦的尖啸,血雾在寂灭雷光下剧烈蒸发,触须寸寸断裂。
就在阵法即将把那血色领域彻底碾碎之时——
辛天君那双血眸,猛地穿透了层层雷光,死死锁定在主导阵法的邓天君身上。那混合的叠音,带着一丝诡异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嘲弄,直接传入邓天君的神魂深处:
“你……也在……路上……邓伯温……”
“归来……仪式……需要……你的……权柄……”
话音落下,不等邓天君有所反应,那庞大的血色领域猛地向内坍缩,连同辛天君残破的躯壳一起,化作一颗拳头大小、不断搏动的暗红色血核,然后——
“轰!”
血核猛然爆开!并非毁灭性的冲击,而是化作无数道细如牛毛的血色丝线,如同拥有生命般,穿透了尚未完全成型的寂灭雷阵,射向四面八方!
大部分血丝被雷阵和陶天君的禁制拦截、消融,但仍有一小部分,如同鬼魅般,没入了距离最近的几位天君体内——包括正在维持阵法的赵天君,以及刚刚稳住雷狱核心返回的张天君!
赵天君身体一僵,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黑气,虽然很快被他以自身雷力强行压下,但眼神中已多了一抹难以察觉的暴戾。张天君更是闷哼一声,护体雷光剧烈闪烁,将侵入的血丝逼出体外,脸色却难看至极。
而更多的血丝,则如同归巢的倦鸟,并未攻击其他天君,反而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尽数没入了……邓天君掌心的那道黑色纹路之中!
邓天君浑身剧震,只觉得一股冰寒彻骨、充满了无尽怨念与毁灭欲望的洪流,顺着那黑色纹路疯狂涌入他的神魂!掌心的纹路瞬间变得灼热、鼓胀,颜色加深如同凝固的鲜血,甚至开始向他的手腕蔓延!
“邓兄!”庞天君和陶天君同时惊呼。
邓天君猛地握紧拳头,周身雷光狂暴炸开,强行将那涌入的污秽洪流暂时镇压下去,但他额角青筋暴起,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气息变得极其不稳定。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仿佛活过来的手掌,又抬眼望向雷狱之外,那依旧翻腾着、似乎因为刚才的变故而变得更加兴奋的血海。
辛天君消失了,或者说,他作为独立个体的存在,已经被那血核彻底吞噬、同化。但他留下的烂摊子,以及那直接针对邓天君的“标记”强化,让局势急转直下。
雷狱内一片狼藉,残余的血色能量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雷狱的结构。几位天君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尤其是赵天君和张天君,脸色都十分难看。
信任?此刻已脆弱得如同蛛网。
邓天君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的“标记”与外部血海的联系更加紧密了,那“秦完”的意志,如同阴影,开始更清晰地在他心底低语。
裂痕,已从雷部内部,蔓延到了每一位天君的心神之上。
而血海,仍在城外虎视眈眈。
第六炉香:血核低语
雷狱之内,死寂重新降临,却比之前更加粘稠、沉重。
辛天君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一片被污秽雷力灼烧出的焦黑痕迹,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令人作呕的血腥与怨念混合的气息。九幽玄雷链黯淡无光,如同被抽去了灵性,无力地垂落在虚空之中。
几位天君站在原地,喘息未定,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赵天君脸色铁青,他强行运转神力,周身雷光噼啪作响,试图将侵入体内的那一丝血煞之气逼出。但那气息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经络深处,不断撩拨着他本就刚猛易怒的心性,眼前时不时闪过尸山血海的幻象,令他烦躁不堪。
张天君情况稍好,凭借深厚修为及时逼出了大部分血丝,但护体雷光也显得有些紊乱,他盯着邓天君那只紧握的、隐隐散发不祥气息的右手,眼神锐利如刀,之前的怀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他身后,刘甫、苟章、毕环三位天君亦是神色戒备,隐隐以张天君为首,自成一体。
陶天君和庞天君则护在邓天君身侧,面色无比凝重。陶天君羽扇上的清光不断刷向邓天君右臂,试图安抚那躁动蔓延的黑色纹路,但效果甚微。庞天君更是直接以自身精纯雷元渡入邓天君体内,助他压制那仿佛拥有自主意识、疯狂冲击神魂的污秽洪流。
邓天君紧闭双目,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颤抖。他的识海之内,已是天翻地覆。
不再是纯粹的雷霆世界,而是被一片无边的血海虚影所浸染。血浪滔天,怨魂嘶嚎,而在那血海中央,初代秦天君秦完那模糊而扭曲的身影静静矗立,没有面容,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血红。
更令人心悸的是,辛天君那混合了无数怨念的叠音并未完全消失,它化作了无处不在的低语,如同魔音贯耳,直接在他道心深处回响:
“看见了吗……邓伯温……这就是代价……守护的代价……”
“寂灭神霄……湮灭的不仅是魔巢……还有那些被牵连的、沉眠的古老意志……他们的怨……他们的债……总需有人来偿……”
“秦完大人……他承载了所有……他是钥匙……也是祭品……如今……他引领我们归来……归来拿回属于我们的……雷霆……”
“而你……邓伯温……执掌律令的你……权柄最接近本源的你……是最佳的……容器……接纳我们……融合我们……让雷部……在血与火中……重生……”
低语声中,夹杂着无数破碎的画面——古天君们决绝的身影,万孽魔巢的嘶吼,被白光吞噬的无数扭曲面孔,以及……一座隐藏在雷城最深处、由最原始雷霆法则构成的池子,池底似乎沉淀着比雷城本身更加古老的东西……
“呃!”邓天君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血丝蔓延,又迅速被强横的雷力压了下去。他喘着粗气,看向自己的右手。那黑色纹路已经蔓延过了手腕,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与识海中的血海虚影、与外部真实血海中的秦完,产生着清晰的共鸣。一股暴虐、毁灭的冲动,正不断冲击着他的理智。
“邓兄,如何?”庞天君急切问道。
“无妨。”邓天君声音沙哑,强行将翻涌的气血压下,他挣脱庞、陶二人的搀扶,站直身体,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天君,最后落在张天君脸上,“辛兴吾已彻底被同化,成为了血海侵入雷城的跳板。此刻,雷狱已非安全之地,必须彻底封印。”
张天君冷哼一声:“封印?只怕是治标不治本!根源在于那血海,在于那不该存在的秦完!更在于……”他话语顿住,但目光却毫不避讳地直视邓天君那异变的右手。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张节!”赵天君猛地喝道,他虽受血煞影响,脾气暴躁,但此刻仍维持着基本判断,“大敌当前,岂能内讧!”
“内讧?”张天君冷笑,“赵江,你且看看自身!再看看邓伯温!谁能保证,下一个彻底失控的,不是我们中的某一个?尤其是……他!”他手指直指邓天君。
“你!”庞天君怒目而视。
“够了。”邓天君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抬起那只正常的左手,掌心雷光凝聚,化作一道繁复的符印,“雷狱,封!”
轰隆!
整个雷狱空间剧烈震动,无数原本隐匿的雷霆符文浮现,交织成一张巨大无比的雷网,将这片虚无彻底封锁、隔绝,连同其中残留的血煞之气一同镇压。
做完这一切,邓天君脸色又白了一分,他看向张天君,眼神平静无波:“张天君所言,不无道理。”
众天君皆是一愣。
邓天君继续道:“我身染污秽,已不适合再独掌雷城权柄。自即刻起,雷城一应防务、决断,由庞天君、陶天君、张天君、赵天君,四位共议决之。”
此言一出,连张天君都愣住了。他没想到邓天君会如此干脆地交出权力。
“邓兄!”庞天君和陶天君急道。
“我意已决。”邓天君摆手,打断他们,“当务之急,是稳住雷城,弄清血海与‘秦完’的真正目的,以及找到清除这污秽标记之法。庞弘,陶元言,你二人继续研究雷池异动与因果牵连。张节,赵江,雷城防务与内部巡查,交由你二人负责,务必确保不再出现第二个辛兴吾。”
他安排得条理清晰,仿佛刚才那险些失控的人不是他一般。
张天君目光闪烁,盯着邓天君看了片刻,才缓缓拱手:“领法旨。”语气依旧生硬,但敌意稍减。
赵天君也闷声应下。
“至于我,”邓天君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不断传来侵蚀之感的右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决绝,“我会进入‘静雷渊’,尝试压制并解析这标记。若无要事,勿扰。”
静雷渊,那是雷城用来囚禁、磨灭最凶戾雷煞之地,环境极端恶劣,对神魂和仙躯都是巨大的煎熬。
庞天君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陶天君以眼神制止。陶天君微微摇头,他明白,这是邓天君目前能做出的、对雷城最负责任的选择——自我隔离。
邓天君不再多言,化作一道略显黯淡的雷光,径直投向雷城下方那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深渊入口。
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众天君心情复杂。
张天君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开始布置防务。刘、苟、毕三位天君紧随其后。
赵天君烦躁地一挥手,也带着一身尚未平复的血煞之气离开。
只剩下庞天君与陶天君留在原地。
“陶道友,邓兄他……”庞天君忧心忡忡。
陶天君面色凝重,羽扇轻摇,一道微不可察的清光追随着邓天君没入静雷渊的方向。“那标记……与血海本源相连,更引动了邓兄自身深藏的因果……静雷渊的磨砺,恐是饮鸩止渴。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
他看向雷城外部那愈发汹涌的血海,以及血海中那道愈发清晰的身影。
“我有预感,‘秦完’等待的时机……快到了。”
而此刻,坠入静雷渊的邓天君,已被无数狂暴的、充满毁灭意志的雷霆包裹。肉身与神魂承受着千刀万剐般的痛苦,但他却紧守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主动引导着那来自掌心的污秽之力,与这深渊中的毁灭雷霆对抗、交融。
识海中,血海的低语依旧在疯狂叫嚣,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毁灭环境中,反而让他捕捉到了那低语中一丝不同寻常的韵律,以及……一丝被隐藏极深的、属于秦完本身的……微弱而痛苦的挣扎。
“容器……钥匙……祭品……归来……”
“不……是……轮回……缺口……”
破碎的信息在毁灭的雷光与污秽的血色中碰撞。
邓天君猛地睁开眼,眼中雷光与血丝交织。
他好像……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但这真相,比他想象的,更加令人绝望。
第七炉香:静雷淬魂
静雷渊,名副其实。
这里没有声音,因为连声音都被无处不在的、狂暴到极致的毁灭雷霆所撕碎、吞噬。只有纯粹到令人窒息的能量肆虐,每一寸空间都充斥着足以湮灭金仙神魂的雷煞。这里并非黑暗,反而是无比“明亮”,但那光芒是死亡的颜色,是雷霆走向终末时爆发的最后、最癫狂的绚烂。
邓天君盘膝悬于这片毁灭之海的中央。
他没有运转任何防御仙法,只是凭借强横的仙躯与坚韧无比的神魂硬生生承受着。玄色甲胄早已破碎不堪,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焦黑的痕迹,细密的雷弧如同亿万钢针,不断刺入他的骨髓,灼烧他的神经。更可怕的是那些无形的毁灭意志,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冲击着他的道心,试图将他同化为这深渊的一部分,一同走向最终的寂灭。
然而,这极致的痛苦,却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武器。
他主动放开了对右手那道黑色纹路的压制。几乎是瞬间,那如同活物般的纹路猛地膨胀、蠕动,贪婪地汲取着周围狂暴的毁灭雷煞,颜色变得更加深邃暗红,并加速向上蔓延,试图侵占他的整条手臂,乃至全身。血海的低语、秦完的呼唤、无数怨魂的哀嚎,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冲击着他的识海。
“对……就是这样……接纳毁灭……拥抱我们……”
“雷霆……本就该是毁灭的化身……何必拘泥于那可笑的秩序……”
“归来……与秦完大人一同……重塑雷道……”
邓天君紧守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却又顽强地漂浮着。他没有试图去驱散这些声音,反而以自身神念为引,主动探入那污秽标记的核心,探入那与血海、与秦完紧密相连的因果之线!
他要在这绝对的毁灭环境中,反向解析这标记的本质!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不仅自身神魂会被血海意志彻底污染吞噬,更可能加速那“归来仪式”的进程。
但他别无选择。被动等待,只能是慢性死亡。他必须知道,血海真正的目标是什么,“秦完”到底处于何种状态,以及这“因果孽债”爆发的根源与破解之法。
神念如丝,小心翼翼地缠绕上那沸腾的污秽之力。刹那间,更加庞大、混乱的信息洪流冲入他的感知。
他“看”到了更加清晰的画面——并非问心雷镜回溯的过往,而是……现在!是外部血海正在发生的事情!
无边血海翻腾,粘稠的血浪不再是盲目地冲击雷城屏障,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凝聚成无数巨大的、扭曲的符文,这些符文散发着与雷霆法则截然相反、却又隐隐相克的诡异道韵,正缓缓印向雷城壁垒。每一次烙印,都让雷城的雷光微微一黯,虽然微弱,但积少成多,水滴石穿。
而在血海中央,那道属于秦完的身影,比之前清晰了数分。他依旧身着残破的古铠,但面容不再完全模糊,隐约能看出昔日刚毅的轮廓,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是两潭深不见底、翻滚着无尽怨毒与痛苦的血池。他并非静止,他的双手正在结着一个极其古老、极其复杂的法印,每一次印诀变化,都引动整个血海随之律动,那庞大的怨念与毁灭意志,正被他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梳理、凝聚!
他……在操控血海!并非被血海控制,更像是在……驾驭!
同时,邓天君感知到了一股强烈无比的“渴望”,并非针对雷城本身,而是穿透了雷城,死死锁定在雷城的核心——雷池!更准确地说,是雷池最深处,那孕育着最原始、最本初雷霆法则的……源头!
一股明悟如同闪电般划过邓天君近乎被痛苦和混乱淹没的识海:
血海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摧毁雷城!它们是要……污染、夺取,或者……同化雷池的源头!以这至阴至邪的幽冥血海,去侵蚀、融合那至阳至刚的混沌雷核!而“秦完”,这位曾经以身合雷、引动寂灭神霄的古天君,他的残魂与雷核有着最深的联系,他就是完成这一切最关键的“钥匙”!
那些陨落天君被引爆的因果孽债,不仅仅是为了削弱雷部力量,更是为了……提供“燃料”和“坐标”,让血海的力量能更精准地定位并渗透雷池源头!
而他邓伯温,执掌雷城律令,权柄直指雷池核心,他身上的这个标记,就是血海为自己准备的、侵入雷池源头的……最佳“容器”和“桥梁”!
“原来……如此……”邓天君在心中喃喃,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这静雷渊的毁灭雷霆更加刺骨。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他掌心的污秽标记猛地一跳,与外部秦完结印的动作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恐怖的意志,如同冰冷的毒蛇,沿着那因果之线,骤然钻入他的神魂深处!
这一次,不再是混乱的低语,而是一个清晰、冰冷、带着无尽沧桑与怨恨的意念,直接在他道心中响起:
“邓……伯……温……”
是秦完的声音!或者说,是保留了秦完部分记忆与执念的、被血海扭曲侵蚀后的意志!
“看见……了吗……这就是……吾等守护的……结局……”
“寂灭……非是终结……是另一种形态的……囚笼……”
“雷池……不该只是秩序的傀儡……它蕴藏着……诞生与毁灭的……终极奥秘……”
“加入我们……打破这循环……让雷霆……回归其……混沌的本相……”
伴随着这意念,一段被尘封的、连问心雷镜都未能回溯到的记忆碎片,强行涌入邓天君的感知——
那是在引动寂灭神霄的最后瞬间,秦完并非完全自愿!在那极致的毁灭白光中,他感受到了一股来自雷池源头深处的、冰冷而古老的意志!那意志,并非纯粹的光明与秩序,反而带着一丝……漠然,甚至……贪婪!它似乎在借助古天君们的牺牲,借助那毁灭的能量,达成某种自身的目的!
而秦完与其他几位古天君的神魂,在湮灭的瞬间,并非完全消散,而是被那来自雷池源头的古老意志与血海的怨念共同撕扯、污染、扭曲……最终,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所谓的“因果孽债”,所谓的“古魄索债”,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深层次的、关乎雷池本身起源的……恐怖真相!
“不——!”
邓天君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神魂剧烈震荡,几乎要在这巨大的冲击下崩溃。他一直坚守的信念——雷部代天行罚,维护秩序——在这一刻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静雷渊的毁灭雷霆似乎感受到了他神魂的动荡,更加疯狂地涌来,与他体内暴走的污秽之力猛烈冲撞!
“噗!”
邓天君猛地喷出一大口带着黑色污血的金色神血,周身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他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瞬间,一道温和而坚定的清光,如同划破黑暗的晨曦,强行穿透了静雷渊的封锁,笼罩住他即将沉沦的神魂。
是陶天君的力量!
同时,庞天君焦急的传音在他心底响起:“邓兄!坚持住!我们发现了一些东西!关于雷池……关于初代……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速归万雷殿!”
邓天君用尽最后力气,强行切断与那污秽标记的深层连接,借助陶天君的清光与静雷渊雷霆的反向冲击,猛地将侵入神魂的秦完意志暂时逼退。
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万雷殿的方向,眼中充满了血丝,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惊悸与决绝。
他知道了部分真相,但这真相,却将整个雷部,乃至雷霆大道本身,都拖入了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漩涡。
他必须回去。
必须在他彻底失控之前,弄清楚一切。
第八炉香:同源异契
万雷殿侧殿,气氛比雷狱更显压抑。
邓天君被庞天君和陶天君一左一右搀扶着出现时,等候在此的几位天君无不倒吸一口冷气。他面色灰败如金纸,原本威严的古朴面容上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翳,玄甲破碎处露出的皮肤上,焦黑与那暗红蠕动的纹路交织,显得格外狰狞。最令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眼睛,深处仿佛有两簇幽暗的血火在雷光压制下明灭不定,周身气息紊乱不堪,强横的雷威与令人作呕的污秽气息矛盾地共存着。
“邓兄!”李天君、孙天君等人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惊惧。
张天君站在稍远的位置,脸色阴沉,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背后的雷鼓上,他身后的刘、苟、毕三位天君亦是全身戒备。赵天君则烦躁地在大殿一角踱步,周身雷光不稳,隐隐泛着红光,显然侵入他体内的血煞之气并未完全清除,反而在不断侵蚀他的心智。
“我……无碍。”邓天君推开庞、陶二人的搀扶,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他强撑着走到殿中主位,却没有坐下,只是将那只相对完好的左手按在冰冷的雷晶案几上,支撑着身体,“陶道友,庞道友,将你们的发现……告知诸位。”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在与张天君视线接触的瞬间,明显感觉到对方神念如同钢针般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怀疑。邓天君没有回避,只是那眼底的血火似乎跳动了一下。
陶天君上前一步,羽扇轻挥,一道清光在殿中央投射出复杂的雷纹图谱与一些模糊闪烁的古老符文影像。“我与庞道友查阅了雷城所有秘藏古籍,尤其是初代天君留下的、被封存的部分手札残篇,结合问心雷镜回溯的景象以及邓兄带回的信息,得出一个……令人不安的推论。”
他指向那些古老符文,其中一些的韵律,竟与外部血海凝聚的诡异符文有几分形似,只是更加古老、更加中正平和,充满了原始的雷霆生机。“这些,是记载中,雷池诞生之初,伴随混沌雷核而生的‘源初雷纹’。”
他又指向另一部分扭曲、充满怨念的符文,那是血海正在使用的。“而这些,可以称之为‘孽变雷纹’。二者看似对立,实则……同源。”
“同源?!”孙天君失声。
“不错。”庞天君接口,语气沉重,“源初雷纹,代表雷霆‘创造’与‘秩序’的一面,是吾等雷部权柄的根基。而孽变雷纹,代表的则是雷霆‘毁灭’与‘混沌’的一面。这本是雷霆大道一体两面的自然显化,如同阴阳轮转。但在远古某次天地大变中,代表‘毁灭与混沌’的这一面,因未知原因被强行剥离、压制,甚至……流放。”
陶天君补充道:“流放之地,很可能就是九幽深处的幽冥血海!无尽岁月以来,雷霆的混沌面在血海的污秽与无尽怨念中浸染、异化,成为了如今的模样。但它渴望回归,渴望与雷池中的‘创造与秩序’面重新合一,重现雷霆的……完整权柄。”
殿内一片死寂。这个消息,比血海单纯入侵更加震撼,它动摇了雷部存在的根本认知!
“所以……血海不是要毁灭我们,是要……吞并我们?”李天君声音干涩。
“可以这么理解。”陶天君点头,“而初代秦天君秦完,当年引动寂灭神霄,其力量本质触及了雷霆的混沌面。他的陨落,并非彻底消散,其残魂与部分权柄,很可能成为了连接被流放的雷霆混沌面与现今雷池的……一道裂缝,或者说,一座桥梁。血海中的‘他’,便是这座桥梁的显化,是混沌面回归的‘先锋’与‘坐标’。”
“那所谓的因果孽债爆发……”赵天君停下踱步,眼中红芒闪烁。
“是引信,也是祭品。”邓天君终于开口,他抬起那只被侵蚀的右手,那暗红纹路仿佛感应到话题,搏动得更加剧烈,“陨落的同僚,他们过往沾染的‘因’,在混沌面力量的引动下,瞬间结出了‘果’,其消散的神魂与权柄,化作了滋养混沌面、强化那座‘桥梁’的养料。而我……”
他顿了顿,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与外部血海愈发清晰的共鸣,“我身为律令执掌者,权柄最接近雷池本源,便成了混沌面选定的,在雷城内部的……‘锚点’与……‘容器’。”
真相如同冰冷的瀑布,冲刷着每一位天君的心神。他们一直对抗的,并非单纯的外敌,而是雷霆大道本身缺失的另一半,是回归的、却已被扭曲的“本源”!
“荒谬!”张天君猛地踏前一步,声如雷霆,打破了沉重的气氛,“依你们所言,吾等代天行罚,维护的秩序,反倒是……不完整的?那血海污秽,反倒成了正统?!那吾等坚守的意义何在?!”
他怒视邓天君:“更何况,谁能保证,你这番说辞,不是已被那混沌面侵蚀后,为虎作伥的蛊惑之言?!”
“张节!”庞天君厉喝,“邓兄拼死带回信息,更自囚于静雷渊抵御侵蚀,你岂可……”
“我亲眼所见!”邓天君猛地打断了庞天君,他抬起头,眼中血火与雷光激烈冲突,声音带着神魂受损后的虚弱,却异常坚定,“在静雷渊,我以神念逆探标记核心,看到了秦完……不,是那承载了秦完残魂与混沌面意志的存在,它并非完全被操控,它在痛苦,在挣扎!它传达了一个信息——当年的寂灭神霄,并非单纯牺牲,雷池源头本身……有问题!”
他将在静雷渊最后时刻感知到的、关于雷池源头那冰冷古老意志的记忆碎片,以及秦完被迫牺牲的模糊景象,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殿内再次陷入极致的寂静,只剩下诸位天君粗重的呼吸声。
雷池源头……有问题?
这比雷霆混沌面回归更加打败!雷池是他们的力量之源,是信仰的根基!如果连源头都不可信……
“危言耸听!”张天君第一个反驳,但语气已不似之前那般斩钉截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若源头有问题,吾等岂能存续至今?这必是那混沌面为瓦解吾等意志的诡计!邓伯温,你已深陷其中,神智不清了!”
“是否诡计,一探便知。”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众人望去,只见王天君与姚天君不知何时已站在殿外。王天君手持一面氤氲着水汽的雷镜,姚天君则捧着一卷古朴的玉简。
“王道友?姚道友?”庞天君讶然。
王变步入殿内,向邓天君及众人微微颔首:“我与姚道友负责监察下界水元与山川,近期发现,不仅是雷城,下界诸多雷霆枢机之地,亦出现了微弱的能量异动与因果扰动迹象,模式与雷印熄灭前兆类似,只是规模远小。这绝非孤立事件。”
姚公伯展开玉简,其上浮现出山川地脉的虚影,其中一些节点闪烁着不祥的灰暗光泽:“山川灵脉反馈,幽冥之气的活跃度远超以往,其源头直指血海,但其中……夹杂着极其微弱的、与雷霆同源却异化的波动。陶道友的推论,恐怕……接近事实。”
新的证据出现,让张天君等人一时语塞。
邓天君看着王变和姚公伯,又看了看脸色变幻不定的张天君、赵天君,以及忧心忡忡的庞、陶等人,心中明了,信任的裂痕已然无法弥补,但此刻,雷部需要的是合力,哪怕是脆弱的、暂时的合力。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神魂中翻腾的污秽低语与身体上的剧痛,站直了身体,仅存的左手抬起,一道微弱却纯粹无比的紫霄雷印在掌心凝聚,那是他律令权柄最核心的显化。
“张节,赵江,诸位道友,”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天君,“信我与否,暂且不论。但血海围城,同僚陨落,雷印熄灭,下界异动……此乃事实。雷霆混沌面回归之势,恐难阻挡。”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然,回归并非只有被吞噬一途。吾等或许……可以寻求引导,甚至……谈判。”
“谈判?与那污秽血海?”赵天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周身血煞之气一涨。
“是与那被扭曲的、渴望回归的雷霆本源!”邓天君加重了语气,“若雷池源头真如我所见那般藏有隐秘,那吾等坚守的秩序,或许本身就有缺陷!与其坐视混沌面以毁灭与怨念的方式强行回归,导致三界崩坏,不如……尝试接触那尚存一丝清明的‘秦完’意志,为雷霆大道的完整,寻一条……不同的路!”
这个提议,石破天惊!
连庞天君和陶天君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邓伯温!你疯了!”张天君勃然大怒,“你这是要将雷部万年基业,拱手送入魔掌!”
“是避免雷部与三界一同陪葬!”邓天君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掌心的紫霄雷印与右手的污秽纹路同时亮起,诡异而矛盾,“这是我以自身为代价,换来的可能!若你们有更好的方法,邓某愿闻其详!若没有……”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外界那翻腾的血海上。
“……那就做好准备。在我彻底失控,成为血海侵入雷池源头的‘容器’之前,要么,杀了我。要么……与我一同,行此险招!”
殿内,立场彻底分明。以张天君为首的一部分天君坚决反对,视此为背叛;以庞天君、陶天君为首的一部分天君虽觉冒险,却认为这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而更多的天君,如李天君、孙天君等,则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与挣扎。
邓天君不再多言,他收回雷印,疲惫地闭上眼,感受着体内两股力量的疯狂撕扯。
同源而异契的雷霆,分裂的雷部。
风暴,将至。
第九炉香:金鞭裂雷
万雷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沉重地压在每一位天君心头。邓天君那“谈判”的提议,如同惊雷炸响,将本就脆弱的平衡彻底打破。
“与魔共舞!邓伯温,你已入魔障!”张天君须发皆张,周身雷光爆裂般炸开,将他映衬得如同愤怒的雷神。他背后的雷鼓无风自鸣,发出沉闷而充满杀伐之意的轰鸣,整个侧殿都在他的怒火下微微震颤。“雷部铁律,斩妖除魔,护卫天道!岂容你在此妖言惑众,行此悖逆之事!”
他猛地踏前一步,手指几乎要戳到邓天君脸上,声音斩钉截铁:“今日,我张节便以雷部护法之名,清剿内魔,以正视听!”
“张节!不可!”庞天君与陶天君同时上前,挡在邓天君身前。庞天君周身敦厚磅礴的雷元展开,如大地般沉稳,试图化解张天君的锋锐之气。陶天君羽扇急挥,清光流转,化作层层叠叠的符文屏障,横亘在双方之间。
“庞弘!陶元言!尔等也要附逆不成?!”张天君怒目圆睁,他身后的刘甫、苟章、毕环三位天君亦是雷光闪耀,气息锁定庞、陶二人,大有一言不合即刻动手之势。
赵天君烦躁地低吼一声,眼中红芒暴涨,受血煞影响,他此刻心绪最是不稳,猛地抽出腰间雷鞭,啪地一声抽裂空气,却不知该指向何方,只是咆哮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内斗吗?!”
李天君、孙天君等人亦是神色紧张,纷纷运转神力,却一时不知该帮哪边。王天君与姚天君面色凝重,悄然移动位置,隐隐护住殿内重要的阵法节点,防止争斗波及过广。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嗬……嗬……”
一直被邓天君强行压制的污秽标记,似乎因这激烈的情绪冲突与神力激荡而彻底失控!他猛地弯下腰,发出一连串痛苦而诡异的吸气声,那只被侵蚀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暗红纹路如同蛛网般瞬间爬满了半邊脸颊,眼中的血火几乎要喷射出来!
“呃啊啊——归……来……”
混合了邓天君本人意志与血海低语的扭曲嘶吼从他喉咙里挤出。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精纯的污秽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流,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漆黑的、带着血光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扩散开来,瞬间冲垮了陶天君布下的清光屏障,将庞天君也震得后退数步!
“小心!”
“他失控了!”
惊呼声四起!
距离最近的张天君首当其冲,但他反应极快,怒吼一声,背后雷鼓轰然作响,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雷罡如同墙壁般挡在身前!
“轰!”
污秽冲击与金色雷罡狠狠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能量乱流撕扯着殿内的一切,雷晶案几寸寸碎裂,地面符文明灭不定。
张天君虽挡住了这一击,但脸色也是一白,显然那污秽之力远超他的预估。他看向形态大变的邓天君,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诸位道友!邓伯温已非吾等同袍!乃血海魔孽!随我将其镇压!”张天君声震四野,率先出手!他不再保留,双手虚抱,那面古朴的雷鼓凌空飞起,悬浮于他头顶,鼓面自行震荡!
“咚!咚!咚!”
三声急促而宏大的鼓响,仿佛敲响了战争的号角。三道肉眼可见的、缠绕着无数细小雷霆符文的金色音波,如同三条咆哮的金龙,撕裂空间,直取邓天君头颅、心口、丹田三处要害!此乃张天君成名绝技——三才诛魔雷音!
与此同时,刘甫、苟章、毕环三位天君也同时出手!刘天君手持雷旗,摇动间引动万千电蛇,封锁邓天君周身空间;苟天君祭出一柄雷光闪耀的宝剑,剑化长虹,直刺邓天君后心;毕天君则双手结印,凝聚出一座巨大的雷山虚影,轰然压下!
四位天君联手,威势惊天动地,誓要将“入魔”的邓天君当场格杀!
“住手!”庞天君目眦欲裂,他知道邓天君状态不对,但绝不相信他会彻底堕入魔道!他狂吼一声,身形暴涨,化作一尊雷霆巨人,双拳裹挟着崩山裂地之威,悍然迎向那镇压下来的雷山虚影与部分金色音波!
陶天君更是心急如焚,羽扇连挥,无数清光符文化作锁链,试图缠绕束缚邓天君,助他压制体内魔性,同时分心布下防御,抵挡刘、苟二人的攻击。
赵天君看着陷入围攻、形态狰狞的邓天君,又看了看杀气腾腾的张天君,眼中血芒闪烁,暴戾之气上涌,猛地一挥雷鞭,却是抽向了刘甫摇动的雷旗电蛇!他嘶吼道:“要杀也轮不到你们!”
场面彻底失控!万雷殿侧殿沦为战场!雷光、血芒、清光、音波疯狂碰撞、湮灭、爆炸!坚固无比的殿壁开始出现裂痕,整个雷城都在这突如其来的内讧中剧烈摇晃!
而被围攻中心的邓天君,在硬接了张天君一记雷音和苟天君一剑后,身上再添新伤,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污秽的力量在他体内奔腾,血海的低语与秦完的执念如同魔咒,疯狂侵蚀着他的理智。他抬起头,那双血火燃烧的眸子死死锁定在主导攻击的张天君身上,一股毁灭一切的暴虐冲动支配了他的行动。
“阻我……者……死!”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那只完好的左手并指如剑,竟引动了静雷渊中感悟到的一丝毁灭雷意,混合着体内的污秽之力,化作一道缠绕着黑红电弧的扭曲雷枪,带着湮灭气息,悍然刺向张天君!
这一击,已完全超出了正统雷法的范畴,充满了混乱与毁灭!
张天君脸色剧变,他能感受到这一击中蕴含的恐怖力量,足以威胁到他的性命!他狂催神力,头顶雷鼓光芒大放,就要施展更强神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温和却无比浩瀚、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力量,骤然降临!如同无形的巨手,轻轻按住了即将彻底爆发的战场。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一道清矍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门口。他身着简单的云纹道袍,面容古朴,眼神平静如同深潭,手中并无任何法器,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却仿佛是整个天地的中心。
是之前一直沉默旁观的董天君!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直接落在形态大变的邓天君身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痴儿。”
随着他这一声叹息,那道即将刺中张天君的扭曲雷枪,如同冰雪遇阳般,无声无息地消散。邓天君周身沸腾的污秽之力,也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安抚,虽然依旧存在,但那狂暴的势头却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邓天君身体一晃,眼中的血火暂时消退,露出片刻的清明与痛苦交织的复杂神色,他看向董全,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张天君的雷鼓光芒也黯淡下去,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董全,显然没料到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同僚,竟有如此深不可测的修为。
整个大殿的混乱,因董全的突然介入,而暂时平息。但空气中弥漫的敌意、猜忌与绝望,却并未散去。
董全的目光缓缓扫过狼藉的殿堂,扫过神色各异的众天君,最后,他抬头望向殿外那愈发深沉、仿佛酝酿着最终风暴的血色天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沧桑:
“劫数已至,避无可避。”
“内斗,只会加速灭亡。”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邓天君身上,带着一丝怜悯,一丝决然。
“邓伯温的路,或许……是唯一的生路。”
“但这条路,需要付出代价。”
“很大的代价。”
第十炉香:渊墟之契
万雷殿侧殿内,时间仿佛被董全那一声叹息凝固。
狼藉的战场,破碎的雷晶,紊乱的能量余波,以及诸位天君脸上未散的惊怒、猜忌与茫然,都构成了一幅绝望的图景。而董全的突然介入,以难以理解的浩瀚伟力强行平息纷争,更是给这绝望蒙上了一层深不可测的迷雾。
邓天君半跪在地,剧烈地喘息着,那只被侵蚀的右手死死按在地面,暗红纹路依旧在皮下蠕动,但那股毁灭的暴虐冲动却被一股温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强行压制,如同给沸腾的油锅盖上了沉重的盖子。他抬起头,看向董全,眼中血火暂退,留下的是一片劫后余生般的虚脱与更深的困惑。
“董……道友……”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几乎让人忽略其存在的同僚,竟拥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张天君脸色铁青,头顶雷鼓光芒内敛,他死死盯着董全,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董全!你竟隐藏如此之深!意欲何为?”
庞天君和陶天君也松了口气,但警惕未消,护在邓天君身旁,同样疑惑地望向董全。
董全没有理会张天君的质问,他缓步走到邓天君面前,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点向邓天君眉心。他的指尖并无耀眼光华,却带着一种抚平万物、梳理秩序的奇异道韵。
邓天君身体一颤,只觉得一股清凉温和、却又无比磅礴的力量涌入识海,如同甘霖洒落焦土,暂时驱散了血海低语的喧嚣,将那躁动不安的污秽标记也安抚了几分。神魂中撕裂般的痛苦大为缓解。
“静心,凝神。”董全的声音直接在邓天君心底响起,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你之所见所感,并非虚妄。但以你如今状态,强行接触混沌面意志,唯有被同化一途。”
他收回手指,站起身,目光扫过众天君,最终落在外界那愈发深沉、仿佛活物般蠕动着的血海屏障上。
“董某并非隐藏,只是……时候未到。”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有些秘密,关乎雷部起源,甚至关乎此方天地大道之秘,知晓过早,非是福缘,反是灾劫。”
他看向邓天君:“邓道友在静雷渊中所窥见的,关于雷池源头那冰冷的意志,关于秦完道兄被迫的‘牺牲’,皆有其事。”
众天君闻言,无不色变!连张天君也屏住了呼吸。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庞天君急声问道。
董全轻轻摇头:“具体缘由,牵扯太古秘辛,此时不便尽述。尔等只需知晓,现今的雷池,并非完整的雷霆源头。它更像是一个……被精心改造过的‘过滤器’,或者说‘囚笼’,过滤掉了雷霆大道中代表‘混沌’与‘终末’的一面,只余下‘秩序’与‘创生’。”
他指向外部血海:“而那被流放、异化的混沌面,历经无尽岁月,积聚了太多被‘秩序’所排斥、所毁灭的怨念与孽力,如今已化为无法忽视的庞然大物。它渴望回归,渴望完整,此乃大道本能,无可阻挡。”
“所以……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吞噬雷城,污染三界?”赵天君烦躁地低吼,眼中红芒又盛了几分。
“非是吞噬,是融合,是……重塑。”董全纠正道,他的眼神变得深邃,“但以目前血海中积聚的怨念与混沌面被扭曲的程度,强行融合的结果,绝非重现完整的雷霆大道,而更可能是……一场席卷三界的、彻底的毁灭与疯狂。秦完道兄的残魂在其中挣扎,便是明证。他既是桥梁,也是……最后的制约。”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回归不可避免,但回归的形态,将决定一切生灵的存亡。
“那……邓兄所言‘谈判’……”陶天君若有所思。
“是唯一可能导向稍好结局的途径。”董全肯定了邓天君的提议,但语气依旧沉重,“但非是与那被怨念充斥的血海集体意识谈判,而是……尝试接触、唤醒秦完道兄残魂中,属于吾等雷部初代天君的那一丝本真灵识,以他为媒介,引导混沌面的回归,尽可能剥离其中的怨孽,达成一种……相对平衡的融合。”
他看向邓天君:“而邓道友,因其权柄与此刻的状态,是唯一能深入血海核心,靠近秦完道兄残魂,并与之建立深层联系的‘信使’。”
“这太危险了!”庞天君脱口而出,“邓兄如今状态,深入血海,无异于羊入虎口!恐怕尚未接触到秦完道兄,便已被彻底污染同化!”
“所以,需要准备,需要……助力。”董全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天君,“需要尔等,暂时放下成见,合力为他构筑一道‘心雷屏障’,护住他核心灵智不灭。更需要……有人愿意分担那标记的侵蚀,在他意识沉沦时,作为锚点,将他拉回。”
分担侵蚀?作为锚点?
众天君面面相觑,这意味着极大的风险,很可能步邓天君后尘,甚至更糟。
张天君脸色变幻,沉默不语。刘、苟、毕三位天君也低下了头。
赵天君眼中血芒闪烁,似乎有意动,但体内的血煞之气让他犹豫不决。
李天君、孙天君等人则面露难色。
就在一片沉默之际。
“我来。”一个声音响起,是王天君。他面容清冷,眼神却坚定,“我掌水元雷镜,可映照心神,或可助邓道友稳固灵台。”
“算我一个。”姚天君也站了出来,他手持山川玉简,“地脉厚重,可作锚定之基。”
庞天君与陶天君对视一眼,同时踏前一步:“义不容辞。”
邓天君看着站出来的几位同袍,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冲淡了些许身体的冰冷与神魂的刺痛。他挣扎着站起身,向几人微微颔首。
张天君看着这一幕,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将头转向一边。他身后的刘、苟、毕三位天君,也保持了沉默。
董全将一切看在眼里,并不强求,只是淡淡道:“如此,便有劳诸位。事不宜迟,即刻准备。”
他转向邓天君:“邓道友,你需主动引导那标记之力,我将助你,以‘同源共鸣’之法,将一缕神念投射至血海核心,秦完道兄所在。切记,紧守本心,寻找那一点灵光,而非沉溺于怨念之海。”
邓天君重重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与身体的剧痛,仅存的左手捏了一个法诀,闭目凝神,开始主动沟通右臂那蠢蠢欲动的污秽标记。
董全双手虚抬,道袍无风自动,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玄奥、更加贴近雷霆本源的气息弥漫开来。他口中念念有词,古老的咒文引动了雷城最深处的力量,道道纯净的源初雷纹在他周身浮现,与邓天君身上那孽变雷纹形成的标记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庞天君、陶天君、王天君、姚天君四人分立四方,同时将手按在邓天君后背,精纯的雷元与各自独特的道韵源源不断涌入,化作一层坚韧的、闪烁着各色雷光的心神屏障,护住邓天君识海最核心的区域。
殿内其余天君,包括张天君等人,也都屏息凝神,紧张地注视着。
随着董全的咒文越来越急,邓天君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右臂的暗红纹路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仿佛要将他整个神魂都拖入某个无尽的深渊!
“就是现在!”董全一声低喝。
邓天君只觉得神魂猛地一轻,仿佛被剥离了躯壳,沿着那污秽标记与血海深处秦完之间的无形通道,化作一缕极其微弱的、包裹在心雷屏障中的神念,逆流而上,冲破了雷城的屏障,一头扎入了那无边无际、翻腾咆哮的幽冥血海!
冰冷!粘稠!无尽的怨毒与疯狂的嘶嚎瞬间将他这缕神念淹没!
心雷屏障剧烈震荡,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外界的庞、陶、王、姚四位天君脸色同时一白,加大了神力的输出。
邓天君紧守董全叮嘱,不去理会周围那足以让金仙沉沦的怨念浪潮,全力感应着那与自身标记共鸣最强烈的、位于血海最核心的一点!
穿越了层层叠叠的污秽与扭曲,避开了无数怨魂凝聚的魔影,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永恒……
他终于“看”到了。
在血海的最深处,并非一片混沌,反而相对“平静”。那里,悬浮着一座由无数痛苦扭曲面孔凝结而成的、巨大的暗红色王座。
王座之上,端坐着那个身影——初代秦天君,秦完。
他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古老的雷霆战铠残破不堪,沾满了凝固的暗红血污。他的面容依稀可见昔日的刚毅轮廓,但此刻却布满了黑色的、如同裂纹般的脉络,一双眼睛彻底化为翻滚的血池,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怨毒,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顽强闪烁着的、属于他本尊的紫色雷光!
他仿佛感受到了邓天君神念的到来,那双血池般的眸子,缓缓转动,跨越了无尽血海,与邓天君的“视线”对上了。
没有立刻攻击,没有疯狂的嘶吼。
只有一段混杂着无尽悲凉与滔天怨恨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潮水,直接涌入邓天君的神念:
“你……来了……‘容器’……”
“看见了吗……这……便是‘守护’的终末……被秩序抛弃……被源头利用……化作……这般模样……”
“归来……是唯一的解脱……也是……复仇……”
邓天君强忍着神魂被这庞大负面情绪冲击的眩晕感,凝聚起所有意志,透过心雷屏障,将自己的意念传递过去,努力捕捉着那丝微弱的紫色雷光:
“秦完……道兄!我是邓伯温!雷部当代律令执掌!”
“我知道你的痛苦!我知道当年的真相!雷池源头……确有隐秘!”
“但强行回归,只会带来毁灭!唤醒你自己!吾等愿助你,寻一条……不同的路!一条……真正完整的路!”
那丝微弱的紫色雷光,猛地跳动了一下!
秦完那充满怨毒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挣扎。
“……不……同的……路?”他的意念带着迟疑与深深的疲惫。
有希望!
邓天君心中一震,正要继续沟通——
突然!
整个血海猛地沸腾起来!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狂暴!一股更加古老、更加冰冷、充满了贪婪与毁灭欲望的庞大意志,仿佛从沉睡中被惊醒,轰然降临!
这股意志,远超秦完,甚至远超邓天君感知过的任何存在!它才是血海真正的主宰,是被流放的雷霆混沌面凝聚了无数怨念后产生的……集体魔识!
“蝼蚁……安敢……觊觎……本源……”
恐怖的意志如同亿万根冰锥,狠狠刺向邓天君的神念!心雷屏障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外界的庞、陶、王、姚四位天君同时喷出鲜血,身形摇摇欲坠!
“不好!”董全脸色骤变,双手急速变幻印诀,试图稳固通道,拉回邓天君的神念。
但已经晚了!
那股古老冰冷的魔识,化作一只无形的巨手,一把攫住了邓天君那缕神念,连同那心雷屏障,猛地拖向血海更深处,拖向那暗红王座之后,一片连秦完残魂都似乎不愿触及的……绝对黑暗!
“不——!”
邓天君只来得及发出一道绝望的意念,便彻底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意识被无尽的冰冷与黑暗吞噬。
最后看到的,是秦完那双血眸中,一闪而过的、近乎怜悯的神色,以及他唇边勾起的一抹……诡异的弧度。
万雷殿内。
邓天君的肉身猛地一震,七窍中流出黑色的污血,周身气息瞬间跌至谷底,那暗红纹路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疯狂蔓延,顷刻间覆盖了他大半身躯!
“邓兄!”
庞天君等人惊骇欲绝。
董全收回力量,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望着外部那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血海,缓缓吐出一句话:
“他……被拖入‘渊墟’了。”
“那是……连混沌面都无法完全掌控的……雷霆最终寂灭之地,也是……所有怨念的归墟。”
殿内,一片死寂。
最后的希望,似乎也随之沉沦。
第十一炉香:薪火燃渊
万雷殿内,死寂如同墓穴。
邓天君的肉身瘫倒在地,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那暗红污秽的纹路已爬满他脖颈,正向脸颊蔓延,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他就像一座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孤岛。
庞天君、陶天君、王天君、姚天君四人因心神连接被强行撕裂,皆受重创,盘坐于地,勉力调息,脸上毫无血色。尝试失败了,而且败得如此彻底,连邓天君的神念都被拖入了那传说中的“渊墟”——连混沌面都无法完全掌控的最终寂灭之地。
希望,似乎随着邓天君意识的沉沦,一同坠入了无底深渊。
张天君站在原地,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着地上形态可怖的邓天君,又看了看萎靡不振的庞、陶等人,最后目光扫过殿外那仿佛更加汹涌、带着嘲弄意味翻腾的血海。董全那句“他……被拖入‘渊墟’了”如同丧钟,在他心头敲响。
他一直坚信的斩妖除魔、维护秩序的铁律,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反对邓伯温的“谈判”,结果呢?内耗加剧,最强的战力之一濒临魔化,最后的尝试引来了更可怕的存在。他坚持的,真的是对的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神。
赵天君烦躁地低吼着,周身雷光紊乱,血煞之气几乎要压制不住,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残破的殿柱上,雷光炸裂:“难道就真没办法了?!眼睁睁看着邓伯温完蛋,然后等着那鬼东西打进来,把我们都变成他那副鬼样子?!”
李天君、孙天君等人亦是面露绝望,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注视着邓天君的董全,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仿佛有暗流在涌动。他没有看绝望的众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张天君。
“张节道友。”董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可知,何为‘护法’?”
张天君猛地一震,看向董全。
“护法,非是固执己见,非是墨守成规。”董全继续说道,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护的是大道根本,护的是薪火传承。当旧路已绝,新途未明之时,护法者,当有劈开荆棘、乃至以身铺路的觉悟。”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回邓天君身上:“邓伯温选择了最难的一条路,他以身涉险,探求真相,纵然失败,其行可彰。如今,他身陷囹圄,灵智将泯。吾等,是眼睁睁看着这最后的‘信使’与‘可能’彻底沉沦,还是……竭尽全力,再搏一线生机?”
殿内依旧沉默,但某种东西,似乎在悄然改变。
张天君死死盯着邓天君那被污秽侵蚀的脸庞,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往日并肩作战,邓伯温执掌律令时的铁面无私,以及方才他提出“谈判”时眼中的决绝与痛苦……他或许方法激进,或许已被侵蚀,但他的初衷,从未背离过雷部,从未背离过守护之责。
而自己呢?固守着所谓的“正道”,又真正做到了什么?
一股混杂着羞愧、决然与暴烈雷性的火焰,猛地从张天君心底燃起!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犹豫,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厉色!
“董全!告诉我!该如何做?!”他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
庞天君、陶天君等人也纷纷抬起头,看向董全,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光。
董全看着张天君,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渊墟乃意识与能量的终极归寂之地,常规手段无法触及。欲救邓伯温,需以更强的‘念’为引,以同源之‘力’为桥,强行撕裂渊墟壁垒,在他灵智彻底湮灭前,将其神念拉回!”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但此举凶险万分。需有人以其最核心的本源雷精为燃料,燃烧神魂,化作最璀璨的‘引路薪火’,方能照亮渊墟之暗。而其余之人,需毫无保留地将神力灌注于薪火之中,稳固通道。期间,施救者将承受渊墟反噬与血海魔识的双重冲击,稍有不慎,便是神魂俱灭,永堕虚无!”
燃烧本源雷精!神魂俱灭!
众天君脸色再变。这代价,太大了!
张天君却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一股悲怆与豪迈:“哈哈哈!好!不就是一条命吗!邓伯温敢孤身闯魔窟,我张节又何惜此身!这引路薪火,我来!”
“张兄!”庞天君急道,“不可!你乃雷部支柱……”
“休要再言!”张天君摆手打断,目光决绝,“若邓伯温陨落,雷城倾覆在即,苟活又何益?我意已决!”他看向刘甫、苟章、毕环,“三位道友,可愿助我?”
刘、苟、毕三位天君对视一眼,虽面露悲戚,却同时重重拱手:“愿随天君,万死不辞!”
张天君点头,又看向赵天君:“赵江!你性子虽暴,但雷性刚猛无俦,稳固通道需你之力!可能压下魔障,助我一臂之力?!”
赵天君身体一震,眼中血芒与雷光激烈冲突,他死死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最终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妈的!老子跟你干了!”他猛地运转神力,不顾经脉刺痛,强行将那股血煞之气暂时压回深处,周身雷光重新变得纯粹而暴烈。
“庞弘,陶元言,王变,姚公伯,”董全看向伤势未愈的四人,“你等伤势未愈,便不必直接参与灌注,于外围布‘四象定宇阵’,护住此地,隔绝内外干扰,防止血海趁虚而入。”
庞、陶、王、姚四人深知此刻不是逞强之时,凝重领命,强撑伤体,各据一方,开始布阵。
董全最后看向李天君、孙天君等其他天君:“诸位道友,请将神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张节道友体内,助他燃火,稳固通道!”
“领法旨!”众天君齐声应诺,这一刻,所有的分歧与猜忌都被放下,唯有一股同舟共济、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在凝聚!
张天君不再犹豫,大步走到邓天君身前,盘膝坐下。他双手结印于丹田,眼神锐利如电,低喝一声:“雷精……燃!”
轰!
他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那不是普通的雷光,而是他修行万载、性命交修的本源雷精在燃烧!金色的火焰从他七窍、从周身毛孔中喷薄而出,将他映衬得如同黄金铸就的神祇!一股浩瀚、纯粹、带着牺牲与守护决意的磅礴意念冲天而起!
“诸位道友!助我!”张天君的声音在金色火焰中显得有些扭曲,却无比坚定。
“助张天君!”
李天君、孙天君等所有天君同时出手,道道颜色各异却同源而出的精纯雷元,如同百川归海,疯狂涌入张天君体内!
得到众天君神力加持,张天君周身燃烧的金色火焰猛然暴涨,化作一道凝练无比、仿佛能洞穿虚空万界的金色光柱,轰然撞向邓天君的眉心!光柱之中,蕴含着张天君燃烧神魂所化的“引路薪火”与所有天君合力凝聚的磅礴神力!
“开——!”张天君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
金色光柱悍然撕裂了邓天君眉心那浓郁的污秽之气,强行贯入其识海深处,沿着那尚未完全断绝的、通往渊墟的因果之线,以一种决绝无比的姿态,狠狠撞向了那片连意识都能吞噬的绝对黑暗——渊墟!
渊墟之内,无光无声,无时无空。
邓天君的神念如同一粒微尘,在这片意识的绝对终点飘荡。冰冷与死寂包裹着他,血海的低语、秦完的怨恨、以及那古老魔识的嘲弄,都变得遥远而模糊。自我正在消散,记忆如同退潮般远去,唯有那无尽的虚无,在等待着他最终的归宿。
就在他最后一点灵光即将熄灭的刹那——
一道金色的、温暖的光芒,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骤然撕裂了无尽的黑暗!
那光芒中,带着他熟悉的、张节那暴烈却刚直的气息,带着庞弘的厚重,陶元言的清灵,赵江的刚猛……带着所有同袍毫无保留的、炽热的信念与力量!
“邓伯温!”
“回来!”
张天君燃烧神魂的怒吼,如同惊雷,在这死寂之地炸响!
那金色的薪火,照亮了他沉沦的意识,一股强大的、充满生机的拉力,从光芒的源头传来,要将他从这永恒的寂灭中拖拽出去!
“张……节……”邓天君那即将消散的意念,如同火星般重新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渊墟被强行撕裂,似乎激怒了某种存在。那古老冰冷的魔识再次降临,带着滔天的怒意,化作无数扭曲的、充满怨毒的黑色触手,缠绕上那道金色的光柱,疯狂侵蚀、撕扯!更有一股力量,死死拖住邓天君的神念,要将他永远留下!
“呃啊——!”外界,张天君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燃烧的金色火焰剧烈摇曳,嘴角溢出金色的血液,但他双目圆睁,雷鼓在身后自主轰鸣,支撑着光柱不退!
“稳住!”赵天君咆哮着,将自身刚猛雷元催谷到极致,甚至不惜引动尚未清除的血煞,以毒攻毒,硬撼那魔识的侵蚀!
李天君、孙天君等人亦是咬牙坚持,将神力毫无保留地输出!
这是一场意志与牺牲的较量!
金色的薪火在渊墟的黑暗中顽强燃烧,与无尽的怨念和冰冷对抗。张天君的神魂在飞速消耗,他的身形在金光中开始变得有些透明。
但那双眼睛,却越来越亮!
“邓伯温!给老子……滚回来!”他用尽最后力气,发出震彻神魂的咆哮!
那股拉力骤然倍增!
邓天君只觉得神念一轻,仿佛突破了某种无形的枷锁,沿着那金色的光柱,逆流而上!
眼前景象飞速倒退,冰冷的渊墟,翻腾的血海,扭曲的魔影……最终,他猛地“撞”回了自己的识海,回归了肉身!
“噗——!”
几乎是同时,张天君喷出一大口带着金色光点的本源精血,周身燃烧的火焰骤然熄灭,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气息微弱到了极点,神魂之火如同风中残烛。
“张兄!”刘甫、苟章、毕环三人急忙上前扶住他,脸上充满了悲恸。
而邓天君,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眼中的血火并未完全消退,右臂的污秽纹路依旧存在,但那股冰冷的死寂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悸动,以及……眼底深处,一丝更加深邃的、仿佛洞悉了某种秘密的雷光。
他看到了倒下的张天君,看到了周围同袍们疲惫却关切的眼神。
他没有说话,只是艰难地抬起那只相对完好的左手,缓缓握紧。
薪火已燃,深渊已渡。
有些路,一旦踏上,便无法回头。
而真正的风暴,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十二炉香:倒悬之雷
万雷殿内,劫后余生的寂静比之前的喧嚣更令人窒息。
张天君倒在刘甫、苟章、毕环三人怀中,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燃烧本源雷精,强燃神魂薪火,代价惨重至极。他周身那璀璨的金光已然熄灭,只剩下残破仙躯内一丝摇曳不定的生命之火,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散去。这位以刚猛暴烈著称的雷部护法,此刻安静得让人心头发酸。
庞天君、陶天君等人围拢过来,看着张天君的惨状,又看看挣扎坐起的邓天君,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牺牲与拯救,猜忌与信任,在这短短时间内经历了极致的翻转。
赵天君喘着粗气,强行压制血煞的反噬让他额头冷汗涔涔,但他看向张天君的目光中,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暴躁,多了一丝敬重。连李天君、孙天君等人,也默然垂首。
董全走上前,指尖凝聚起一点温润的、蕴含着生机的清光,轻轻点入张天君眉心,护住他最后一丝本源灵识不灭。“性命可保,但道基已损,修为大退,恐难复旧观。”他声音低沉,宣告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众人的心又是一沉。
而此刻的邓天君,状态同样不容乐观。他虽被强行从渊墟拉回,意识重归,但右半身几乎已被那暗红污秽的纹路彻底覆盖,连半边脸颊都爬满了狰狞的脉络,如同戴上了一张半黑半金的面具。他周身气息极其不稳,纯净的雷威与令人心悸的污秽之力相互冲撞、交织,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行走在失控边缘的怪物。
但他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左眼依旧是深邃的雷霆之色,右眼却燃烧着幽暗的血火。然而,在那血火深处,却并非纯粹的混乱与暴虐,反而多了一种历经深渊洗礼后的、冰冷的清明。
他没有去看张天君,也没有理会自身的糟糕状态,而是猛地抬起头,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要将某种惊悸强行压下。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响彻在死寂的大殿中:
“雷池……非源!”
四个字,如同四道更加狂暴的雷霆,劈在了所有天君的心头!
刚刚因张天君的牺牲而稍显凝聚的气氛,瞬间再次冻结!
“你说什么?!”庞天君失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陶天君羽扇顿住,清光涣散,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连气息奄奄的张天君,眼皮都剧烈颤动了一下。
雷池非源?这怎么可能?!雷池是雷部力量的根源,是二十四天君权柄的象征,是维系三界云雨律令的基石!若雷池非源,那他们是什么?他们守护的又是什么?
“邓兄!你……你在渊墟看到了什么?!”陶天君急声追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邓天君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气息都带着黑红色的电火花,他艰难地喘息着,右眼中的血火疯狂跳动,仿佛在抵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要将那禁忌的真相说出来。
“我……看到了……倒影……”他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血沫,“渊墟……不只是怨念归寂之地……它……它是雷池的……倒影!是雷霆大道被剥离、被压抑的……另一面的……具象化!”
他抬起那只被侵蚀的右手,指向殿外那翻腾的血海,指向血海中那道沉浮的秦完身影。
“血海……是表象!混沌面……是力量!而渊墟……是本质!”
“我们所在的雷城……我们供奉的雷池……才是……后来者!是建立在被压制、被流放的‘混沌与终末’之上的……‘秩序与创生’!”
“所谓的因果孽债爆发……所谓的古魄索债……根本不是什么天道循环……那是被镇压的‘本源’在反抗!在挣扎!在试图……夺回它被窃取的位置!”
轰——!!!
这番话,比任何雷法神通更具毁灭性!彻底打败了所有天君的世界观!
雷部代代相传的历史,他们坚守万年的信念,他们力量的源头……竟然可能是建立在某种“窃取”与“镇压”之上?!
“不……不可能……”李天君踉跄后退,脸色煞白。
“荒谬!荒谬绝伦!”孙天君连连摇头,拒绝接受。
连最为沉稳的庞天君和睿智的陶天君,此刻也心神剧震,道心几乎失守。这个消息太过震撼,太过打败,足以让任何神祇崩溃。
“证据……”张天君微弱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强行睁开了一丝眼缝,死死盯着邓天君,“邓伯温……证据……”
邓天君与他对视,右眼中的血火似乎平息了一瞬,流露出一种近乎悲悯的复杂神色。他缓缓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五指张开,并非引动雷法,而是……缓缓探向自己的眉心,探向那与雷池本源联系最紧密的、代表律令执掌者的核心符印!
“我……便是证据。”
他低吼一声,左手猛地按在眉心!
嗡——!
一道奇异的、并非纯粹雷光,而是夹杂着混沌色彩的光晕,自他眉心爆发开来!与此同时,他右臂那暗红污秽的纹路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疯狂涌向他的眉心,与那律令符印剧烈冲突、交融!
“呃啊啊啊——!”
邓天君发出痛苦至极的嘶吼,身体剧烈颤抖,七窍中同时流出金色与黑色交织的血液!他在以一种自毁的方式,强行将体内那属于“混沌面”的标记,与自身“秩序面”的权柄进行碰撞!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中,一幕清晰的景象,通过他眉心的光晕,投射到了大殿空中——
那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沌未分的虚空。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唯有两种最本源的力量在交织、碰撞、衍生。一种是充满生机、秩序、创造之意的璀璨雷光;另一种,则是蕴含着毁灭、终结、归于虚无意味的幽暗雷芒。
二者本是一体,如同阴阳鱼般盘旋、共生。
但突然,一股来自虚空之外、无法理解其来源和目的的、冰冷而宏大的意志介入!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规则,一种设定。它强行撕裂了那和谐共生的状态,以莫大的伟力,将代表“毁灭与终末”的幽暗雷芒剥离、压缩、囚禁!将其打入了某种永恒的“沉寂”状态,形成了……渊墟的雏形!
而被剥离了“毁灭面”的璀璨雷光,虽然依旧强大,却失去了完整的循环,变得不再稳定,充满了“缺憾”。那股外来意志,便以这残缺的“创生雷光”为核心,塑造了……雷池!建立了……雷部的秩序!
而被囚禁的“毁灭面”,在无尽的沉寂中,积聚了被剥离、被镇压的怨念与不甘,渐渐异化,与九幽血海融合,成为了如今渴望回归、充满怨毒的雷霆混沌面!
秦完等古天君,当年引动寂灭神霄,其力量本质触及了被囚禁的“毁灭面”,导致了封印的松动,也让他们自身成为了连接两个被强行分裂的“本源”的……祭品与桥梁!
景象到此戛然而止。
邓天君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倒下,眉心光晕消散,那暗红纹路也暂时退回了右臂,但他整个人已是气若游丝,比张天君好不了多少。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天君都僵立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
真相,竟是如此。
他们引以为傲的力量,他们誓死守护的秩序,竟然始于一场……不完整的割裂,一场来自未知存在的……强行塑造?
所谓的代天行罚,所谓的维护平衡,或许从一开始,就站在了有缺陷的一方?
绝望。
前所未有的绝望,如同最深沉的渊墟,吞噬了每一位天君的心神。
连董全,此刻也沉默地望着那景象消散的虚空,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源自世界心脏的跳动声,猛地从外部血海传来!不,不仅仅是血海,那声音仿佛同时响彻在雷城内部,响彻在每一位天君的神魂深处!
紧接着,在所有人绝望的目光中,雷城中心,那维系着一切、代表着秩序与创生的雷池——
其液面,开始由璀璨的银白,向着不祥的……暗红之色,缓缓转变。
倒悬之雷,终将归位。
而承载着“缺陷秩序”的雷部,该何去何从?
第十三炉香:道枢初显
雷池的异变,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象征着秩序与创生的银白雷液,此刻正被一丝丝粘稠的暗红浸染,如同清水滴入了浓墨,缓慢却不可逆转地扩散。整个雷城的光线都随之黯淡,永恒的低沉雷鸣变得嘶哑、扭曲,仿佛这雷霆造物本身正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万雷殿内,绝望如同实质的冰霜,冻结了空气,也冻结了每一位天君的心神。邓天君揭示的“雷池非源”的真相,与眼前雷池被污染的景象相互印证,将他们坚守万年的信念击得粉碎。
张天君昏迷不醒,道基濒毁。邓天君力竭倒地,气息奄奄,半身污秽。雷部最强的两位战力,几乎同时失去了作用。
庞天君看着开始变色的雷池,又看看倒在地上的邓、张二人,敦厚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崩溃的裂纹。陶天君手中的羽扇无力垂下,清光涣散,睿智的眼神此刻也充满了茫然。连最为暴躁的赵天君,都只是呆呆地望着雷池,眼中的血芒似乎都被这更大的绝望所冲淡。
李天君、孙天君等人更是面无人色,有人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仿佛想要远离那正在被污染的力量源头。
“完了……全完了……”一位天君失神地喃喃自语。
秩序是假的,源头是窃取的,如今连这窃来的力量根基都在崩塌。他们这些依托雷池而存在的“护法天君”,又算是什么?笑话吗?
就在这全面崩溃的边缘,一个身影,踉跄着,却异常坚定地,走向那开始变色的雷池。
是秦天君(秦完,非初代,乃当代继承此名号者)。在之前的混乱与冲突中,他始终沉默,几乎被人遗忘。他资质在众天君中并非顶尖,平日里也寡言少语,只是默默履行着自身职责。
此刻,他却站了出来。他的脸色同样苍白,眼中同样有着震撼与难以置信,但在那深处,却还有一种与其他天君不同的、近乎固执的坚定。
他走到雷池边缘,低头看着那逐渐被暗红侵蚀的雷液,缓缓伸出了手。他的雷印,在池中尚存,但光芒也已黯淡。
“秦道友?”庞天君沙哑开口,不知他意欲何为。
秦天君没有回头,他的手悬在雷池上方,感受着其中传来的、既熟悉又陌生的狂暴与怨念气息。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倾听着什么。
“诸位道友,”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那令人窒息的绝望,“还记得……吾等位列雷部之时,所立何誓吗?”
众天君一怔。
所立何誓?
“代天行罚,非为权柄,而为苍生。”秦天君一字一顿,声音缓慢而清晰,“涤荡妖氛,非因喜恶,而为平衡。纵雷霆加身,神魂俱灭,此心不易,此志不渝。”
这是镌刻在每一位天君神魂深处的誓言,是超越个人得失、甚至超越对力量源头认知的终极承诺。
“雷池为何,源头何在,或许……并非吾等立誓的根本。”秦天君睁开眼,目光扫过众天君,那目光中带着一种洗净铅华的纯粹,“吾等所护,非是这一池雷水,非是这悬空之城。而是这三界云雨有序,是那亿万生灵,不受邪祟肆虐,不因天道失衡而涂炭。”
他指向外部那翻腾的血海,指向血海中沉浮的初代身影:“纵使这雷霆源于一场错误,纵使吾等力量根基有缺,然吾等万载以来,所行之事,所护之责,可有半分虚假?那被镇压的混沌面归来,若携无尽怨念,覆灭三界,可是吾等愿意看到的结局?!”
他的声音逐渐高昂,带着一种质问人心的力量。
“秩序有缺,便补全它!源头有误,便修正它!强敌当前,便迎战它!若因知晓真相便心志崩溃,弃守职责,那与助纣为虐有何区别?!与那被怨念支配的混沌面,又有何异?!”
一番话,如同惊雷,劈开了浓重的绝望迷雾!
庞天君身体一震,眼中的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后的坚定。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踏前一步,与秦天君并肩而立,沉声道:“秦道友所言极是!纵然根基有瑕,吾等守护之心无伪!职责所在,万死不容辞!”
陶天君羽扇再次抬起,清光虽弱,却稳定下来,他微微颔首:“不错。问题既已揭开,便需面对。沉溺于绝望,于事无补。”
赵天君猛地甩了甩头,眼中血芒被强行压下,低吼道:“妈的!管它哪里来的!干了万年的活儿,还能撂挑子不成!打!”
李天君、孙天君等人彼此对视,也纷纷从崩溃边缘挣扎出来,眼神重新凝聚。是啊,力量源头或许存疑,但他们万年来降妖除魔、调和风雨、维系三界平衡的所作所为,并非虚妄!这份职责,早已超越了力量本身,成为了他们存在的意义!
就连昏迷中的张天君,手指也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董全看着重新凝聚起斗志的众天君,尤其是站在雷池边的秦天君,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缓缓开口:“秦道友心性质朴,直指本心,善。然则,知其然,还需知其所以然。欲补全秩序,引导混沌,需明道枢所在。”
“道枢?”众天君看向董全。
“道枢者,大道运转之核心机要。”董全解释道,“于当前局面而言,便是连接、平衡,乃至融合这被强行分裂的雷霆两面的关键节点。找到道枢,或可寻得一线生机。”
“道枢在何处?”陶天君急问。
董全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倒在地上的邓天君,以及那开始被污染的雷池。
“邓伯温身兼两力,虽险象环生,却也是目前唯一能同时感应秩序与混沌的存在。他,或许是寻找道枢的……钥匙。”
“而雷池,”董全看向那色泽愈发暗红的池水,“虽是后天塑造,有缺憾之基,但万载积累,亦承载了无数秩序之力与吾等守护意志。它并非无用,或可成为……稳定道枢的基石。”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但前提是,必须阻止其被彻底污染,并在其完全异变之前,找到并激活道枢!”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雷池和邓天君。
希望,似乎在那深沉的绝望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但这火苗,需要他们以更大的勇气和牺牲去守护、去壮大。
秦天君看着雷池,又看看邓天君,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知道,寻找道枢之路,注定布满荆棘,但他已做好准备。
倒悬之雷下,破碎的信念被责任重新粘合。
真正的救赎之路,始于承认缺陷,并依然选择前行。
第十四炉香:以身合契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
雷池的污染在加剧,暗红的色泽已侵染过半,整个雷城的光辉愈发黯淡,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沉重。但万雷殿内的众天君,眼神却不再涣散。秦天君一番直指本心的诘问,与董全指出的“道枢”之路,将他们从信念崩塌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职责重于源头。纵然根基有瑕,万载守护并非虚妄。
现在,他们需要行动。
“如何阻止雷池污染?又如何寻找道枢?”庞天君看向董全,语气急促。时间不等人,每耽搁一息,雷池便沉沦一分。
董全的目光落在气息奄奄的邓天君身上。“阻止污染,需暂时隔绝雷池与外部血海,尤其是与那混沌面核心——‘秦完’的联系。而寻找道枢……”他顿了顿,“需借助邓伯温体内那相互冲突的两股力量,以其身为媒介,感应那平衡之节点。”
他看向众人:“需有人,以自身雷印为引,暂时接管雷池部分权柄,结合所有尚存天君之力,布下‘逆源封绝阵’,强行切断雷池与外界的能量通道,延缓污染。此举会承受雷池反噬与血海冲击,极为凶险。”
“我来。”庞天君毫不犹豫。他掌山川地脉之雷,性最厚重沉稳,适合承担此任。
“庞道友主阵,我等助你!”陶天君、赵天君、李天君、孙天君等尚有余力的天君齐齐上前。
董全点头,又看向昏迷的张天君与状态极差的邓天君,最后目光落在秦天君身上:“秦道友,你心性质朴,雷印虽非最强,却与初代名号相承,或有一丝因果牵连。寻找道枢,需你护持邓伯温,在他引导下,深入其识海,乃至……引动他体内混沌之力,进行感应。”
秦天君面色凝重,但眼神坚定,拱手道:“必竭尽全力。”
计议已定,立刻行动。
庞天君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雷池边缘,双手虚按池面,周身敦厚磅礴的雷元毫无保留地爆发,引动自身那方尚存光华的雷印!陶天君、赵天君等人分立四方,各依方位,将神力灌注于庞天君体内,同时引动自身雷印呼应!
“逆源封绝,启!”
庞天君暴喝一声,一道混合了众天君之力的、璀璨夺目的光柱自他双手涌出,悍然注入雷池!光柱并非攻击,而是化作无数繁复无比的银色符文,如同活物般迅速在雷池液面蔓延、交织,试图构成一个巨大的、逆向运转的封印法阵,隔绝内外!
“嗡——!”
雷池剧烈震荡,那蔓延的暗红色泽仿佛被激怒,疯狂反扑,与银色符文激烈冲突!外部血海更是传来滔天怒吼,更加狂暴的力量冲击着雷城屏障,试图打断施法!
庞天君身体剧震,嘴角溢血,但他双目圆睁,死死支撑。陶天君等人亦是脸色发白,全力维持着神力输出。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与污染的角力!
与此同时,秦天君走到邓天君身边,盘膝坐下。他看着邓天君那半边狰狞、半边痛苦的脸庞,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一手按在邓天君完好的左肩,沟通其尚存的秩序雷力,一手则悬于邓天君那被侵蚀的右臂上方,小心翼翼地引导其混沌气息。
“邓天君,助我。”秦天君低语,神念缓缓探出,试图与邓天君那在痛苦与混乱中沉浮的意识建立连接。
邓天君的识海,已是一片末日景象。左边是即将崩碎的雷霆秩序国度,右边是翻腾咆哮的污秽血海,二者在他的神魂中激烈交战,将他撕裂。秦天君的神念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艰难地穿梭着,呼唤着邓天君的本我意识。
“邓伯温!醒来!雷部需要你!三界需要你!”
一声声呼唤,穿透混乱。
终于,在那意识风暴的中心,一点微弱的清明被触动。邓天君那饱受折磨的本我意志,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抓住了秦天君的神念。
“……秦……道友……”微弱的意念传来,充满了疲惫与痛苦。
“邓兄!引导我!引动你右臂的力量,感应那平衡之点,道枢所在!”秦天君急道。
邓天君的意志沉默了一瞬,似乎在凝聚最后的力量。随即,一股混合着决绝与痛苦的意念传来:“好……但此力……已非我能完全掌控……小心……”
下一刻,秦天君只觉得一股冰冷、狂暴、充满了毁灭欲望的力量,顺着他的神念连接,猛地反冲而来!那是邓天君右臂混沌标记的力量!它似乎嗅到了秦天君身上那与初代秦完微弱的因果联系,变得异常兴奋和……贪婪!
“呃!”秦天君闷哼一声,只觉得自身神魂仿佛要被冻结、撕裂,眼前幻象丛生,无数怨魂哀嚎着扑来!他紧守心神,以自身那质朴坚定的雷心相抗,同时努力引导着这股狂暴的力量,并非与之对抗,而是像引导洪水般,让其顺着邓天君的躯体,向着某个冥冥中的方向“流淌”、“感知”!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邓天君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右臂的暗红纹路光芒大放,甚至开始向秦天君按在他左肩的手掌蔓延!
而秦天君,则凭借与邓天君的意识连接,以及自身那特殊的因果,努力捕捉着那混沌之力在流经邓天君周身,尤其是触及那律令符印与混沌标记冲突最激烈的眉心时,所产生的、一丝极其微妙的“共鸣”与“指向”!
时间一点点过去。
雷池边,庞天君等人已是摇摇欲坠,逆源封绝阵的光芒在血海冲击与内部污染的双重压力下不断黯淡,眼看就要崩溃!
秦天君嘴角也溢出了鲜血,邓天君右臂的污秽已蔓延到他的手腕,他的神念如同被万千钢针穿刺,痛苦不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秦天君猛地睁开了眼睛!
透过邓天君体内那混乱的力场,透过那秩序与混沌的激烈碰撞点,他捕捉到了一丝奇异而稳定的“波动”!那波动并非来自雷池,也非来自外部血海,而是源于……雷城下方,那片被用来囚禁、磨灭凶戾雷煞的——静雷渊最深处!
“道枢……在静雷渊底!”秦天君用尽力气嘶吼出声!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轰隆——!!!”
逆源封绝阵,彻底崩碎!
庞天君等人如遭重击,齐齐喷血倒飞出去!
雷池失去了最后的压制,暗红污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转眼间就要将整个雷池彻底染红!
而外部血海,仿佛感受到了胜利在望,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咆哮,凝聚起前所未有的力量,化作一柄横贯虚空的、由无尽怨念与混沌雷力构成的暗红巨矛,携着毁灭一切的威势,狠狠刺向雷城最后的屏障!
内外交困,危在旦夕!
也就在这最终绝望降临的前一刹那——
异变陡生!
那一直昏迷不醒的张天君,体内那丝被董全护住的本源灵识,仿佛被某种力量引动,猛地燃烧起来!不是之前那种牺牲式的燃烧,而是一种……蜕变式的燃烧!
他残破的躯体被一团纯净的、仿佛褪尽了所有杂质、只余下最本初守护意志的金色火焰包裹!那火焰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抚平躁动、坚定信念的奇异力量!
同时,另一边,本已力竭倒地的邓天君,仿佛也感受到了那来自静雷渊深处的“道枢”波动,以及张天君身上那纯粹守护之火的牵引,他右臂的混沌标记与眉心的秩序符印,在这一刻,竟产生了某种超越冲突的……共鸣!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左眼雷光纯澈,右眼血火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了某种本质的、深邃的平静。
他看向那即将彻底沦陷的雷池,又看向外部那毁天灭地的暗红巨矛,最后,目光与周身燃烧着纯净金焰、缓缓站起的张天君,对视了一眼。
无需言语。
下一刻,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邓天君与张天君,同时化作两道流光!
一道,是内蕴混沌与秩序、相互缠绕达到微妙平衡的灰蒙之光!
一道,是褪尽繁华、只余本初守护意志的纯净金焰!
两道光芒,并非射向外部血海,也非冲向雷池,而是……悍然撞向了雷城下方,那代表着终极毁灭与寂灭的——静雷渊!
他们要……以身合契,直入道枢!
“不——!”庞天君等人发出悲呼。
但他们的声音,被一声更加宏大、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巨响淹没!
两道光芒没入静雷渊的瞬间,整个雷城,乃至外部无尽血海,都为之剧烈一震!
一股无法形容的、超越了单纯秩序与混沌的、更加古老、更加本质的磅礴气息,如同沉睡的巨人苏醒,自那静雷渊的最深处,缓缓弥漫开来……
道枢,将现。
第十五炉香:道枢初醒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雷城在哀鸣,血海在咆哮,暗红巨矛撕裂虚空,即将给予这秩序最后的壁垒致命一击。庞天君等人目眦欲裂,却无力回天。
然后,是那两道决绝的身影,一灰蒙,一金焰,义无反顾地撞入了代表终极毁灭的静雷渊。
没有想象中的惊天爆炸,没有能量对冲的剧烈闪光。
只有一声……“嗡”。
低沉,悠长,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弦音,又像是某个沉睡万古的巨物,于此刻,轻轻翻动了一下身躯。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奇异地压过了血海的咆哮,压过了雷城的哀鸣,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存在的神魂深处。
紧接着,以静雷渊为中心,一道无形的、无法用颜色定义的“涟漪”,缓缓扩散开来。
它掠过崩碎的逆源封绝阵残痕,那疯狂蔓延的暗红污染,如同被无形的手掌抚过,蔓延之势骤然一顿,虽未消退,却也不再前进分毫。
它掠过被血海污秽侵蚀的雷城建筑,那些跳跃的雷光依旧黯淡,但其中滋生的扭曲与怨念,却像是被某种更高位阶的存在“审视”着,暂时陷入了凝滞。
它掠过庞天君、陶天君、赵天君等人惊愕震骇的脸庞,掠过他们体内紊乱的神力与道伤,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却浩瀚的力量如同春风拂过冻土,并未立刻治愈他们的伤势,却让他们躁动不安的神魂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仿佛找到了某种坚实的依托。
它甚至穿透了雷城的屏障,掠过外部那柄毁天灭地的暗红巨矛。那由无尽怨念与混沌雷力凝聚的恐怖攻击,在这无声的涟漪拂过时,竟也微微震颤了一下,其前端最尖锐、最凝聚的毁灭意蕴,似乎被某种力量悄然“化解”了一部分,虽然依旧恐怖,却少了几分必杀的决绝。
最后,这道涟漪,轻轻触碰到了血海中央,那暗红王座之上,初代秦天君秦完的身影。
一直如同怨念化身的秦完,那双翻滚的血眸,在这一刻,猛地凝固!其中那丝微弱却顽强的紫色雷光,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爆闪了一瞬!他那布满黑色裂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剧烈的挣扎表情,不再是纯粹的痛苦与怨毒,而是混合了震惊、茫然,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悸动!
“这是……什么……”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断断续续的叠音,不再是之前那混合了无数怨魂的咆哮,反而更接近他本尊的声音,尽管充满了困惑与痛苦。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止”。
攻击在继续,污染在弥漫,但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按下了减速键,被那股自静雷渊深处弥漫开来的、更加古老、更加本质的磅礴气息所笼罩、所影响。
“道……枢……”陶天君失神地望着静雷渊的方向,羽扇从手中滑落都浑然不觉。他感受到的,并非强大的力量碾压,而是一种……“理”的显现,一种万物本该如此运行的“秩序”,一种包容了创造与毁灭、秩序与混沌的……“完整”。
庞天君挣扎着站起身,感受着体内那被抚平的神魂躁动,看着暂时被遏制的雷池污染,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们……成功了?他们激活了道枢?!”
“不……还不完全。”董全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已来到众人前方,凝视着静雷渊,眼神深邃无比,“道枢只是被引动,初步苏醒。如同沉睡的巨人睁开了眼睛,尚未完全起身。邓伯温与张节……他们以自身为祭,点燃了唤醒它的火种。”
他的目光扫过开始重新泛起微弱银光的雷池,又看向外部那虽然凝滞却并未消散的血海与暗红巨矛。
“道枢的苏醒,暂时平衡了内外之力,延缓了崩溃。但这平衡……极其脆弱。”董全语气凝重,“它需要时间真正‘醒来’,需要力量去‘支撑’。而血海中的混沌面,不会坐视。”
仿佛为了印证董全的话,血海中央的秦完,猛地抱住了头颅,发出痛苦至极的嘶吼!他周身血雾疯狂涌动,那刚刚亮起片刻的紫色雷光再次被浓郁的血色压制下去,眼中的挣扎被更深的怨毒与那古老魔识的冰冷所取代!
“阻……碍……必须……清除……”扭曲的叠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暴戾。
那柄暗红巨矛,微微一颤,似乎摆脱了部分“涟漪”的影响,毁灭的气息再次凝聚,虽然速度慢了许多,却依旧坚定不移地,向着雷城屏障缓缓刺来!
而雷池之中,那被暂时遏制的暗红污染,也仿佛受到了刺激,再次开始缓慢地、顽强地向外侵蚀!
平衡,正在被打破!
“道枢需要支撑!”庞天君立刻明白了现状,他看向周围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同袍,“吾等之力,便是柴薪!”
“护持道枢!”陶天君捡起羽扇,清光再次亮起,虽弱却坚。
“妈的!跟他们拼了!”赵天君咆哮,不顾伤势,将残余神力疯狂提起。
李天君、孙天君、秦天君,以及所有尚能行动的天君,此刻再无保留,纷纷将自身神力,毫无保留地投向静雷渊的方向!他们不知道具体该如何做,只是本能地将力量灌注向那苏醒的“源头”,希望能为其提供一丝支撑!
众天君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汇入静雷渊。那弥漫的磅礴气息似乎凝实了一分,扩散的涟漪也稳定了些许,再次延缓了血海巨矛与雷池污染的速度。
但这还不够!
众天君本就伤势沉重,神力枯竭,他们的支撑,如同杯水车薪。
就在这支撑即将再次耗尽,平衡将彻底倾覆的刹那——
静雷渊深处,那灰蒙与金焰交织的核心,猛地传来两道清晰的意念!
是邓天君与张天君!他们的意识并未完全消散,而是与那初醒的道枢产生了奇异的融合!
邓天君的意念,带着秩序与混沌交织的平静:“引雷池残存秩序……入渊……”
张天君的意念,带着纯粹守护的决绝:“纳血海可控混沌……平衡……”
两道意念,如同灯塔,为众人指明了方向!
庞天君瞬间明悟:“以雷池尚存之秩序为基,接引道枢之力!以血海之混沌为用,纳入平衡体系!”
但这需要精准的操控,需要有人能同时沟通内外!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之前感应到道枢位置的秦天君,以及……他手中那卷记载山川地脉、能一定程度上映照能量流向的玉简!
秦天君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举起手中玉简,将其贴近额头,以自身神念与玉简中山川地脉的厚重之意相合,同时,他回忆着之前通过邓天君感应道枢时的那丝玄妙联系。
“我……试试!”
他闭上眼睛,神念如同触手,一边小心翼翼地连接向雷池中那尚未被完全污染的银色区域,引导着其中残存的秩序之力;另一边,则极其冒险地,探向外部血海,并非接触其核心,而是尝试引导那些相对“边缘”、尚未完全被那古老魔识控制的混沌气息!
这是一个走钢丝般的举动!稍有不慎,便会被血海怨念吞噬!
但此刻,已无退路!
在秦天君的引导下,一丝微弱的银色秩序雷光,自雷池升起,如同纤弱的丝线,投向静雷渊。同时,一缕相对平和的暗红混沌气息,也被他从血海边缘剥离,缓缓引入。
这两股原本势同水火的力量,在进入静雷渊范围,接触到那初醒道枢的磅礴气息后,竟奇迹般地不再冲突,反而如同阴阳鱼般,开始缓缓旋转、交融,补充着道枢的力量,稳固着那脆弱的平衡!
暗红巨矛的前进速度再次减缓!
雷池的污染蔓延几乎停止!
道枢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了一分!
“有效!”众天君精神大振!
然而,血海中的古老魔识,显然被彻底激怒了!
“蝼蚁……安敢……窃取……本源!”冰冷的意志如同海啸般涌来!血海彻底沸腾!那暗红巨矛放弃了对屏障的全面攻击,骤然调转方向,凝聚所有毁灭之力,化作一道极致凝练的血色流光,不再是攻击面,而是攻击点!目标直指——正在艰难引导力量的秦天君!
它要打断这关键的平衡进程!
“保护秦道友!”庞天君暴喝,不顾一切地冲向秦天君前方!
陶天君、赵天君等人也同时奋起余力,试图拦截!
但他们的力量,在凝聚了血海绝大部分力量的毁灭一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眼看那道血色流光就要将秦天君连同他手中的玉简一同湮灭——
静雷渊深处,那初醒的道枢,似乎“动”了。
并非物理上的移动,而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干涉。
那道撕裂虚空的血色流光,在距离秦天君眉心尚有寸许之地,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蕴含了“存在”本身意义的墙壁,骤然……停滞了。
不是被挡住,而是如同陷入了琥珀的飞虫,所有的动能、所有的毁灭意蕴,都在那一刻,被强行“凝固”。
紧接着,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那道凝聚了血海恐怖力量的流光,开始从内部瓦解,不是爆炸,而是如同沙堡般,悄无声息地……风化、消散,还原为最本初的能量粒子,融入了周围那弥漫的道枢气息之中。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血海之中,传来了那古老魔识一声充满了惊怒与难以置信的……无声尖啸。
道枢初醒,便已显露出其凌驾于单纯力量之上的……规则权柄。
平衡的天平,第一次,微微向着雷城,倾斜了一丝。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拉开帷幕。而代价,已然付出。
第十六炉香:新世之雷
那道凝聚了血海滔天怨念与毁灭之力的暗红流光,在道枢无形的规则干涉下,如同被抹除的字迹般悄然消散。没有爆炸,没有冲击,只有一种令人心神战栗的“否定”——否定其存在,否定其意义。
血海陷入了刹那的死寂,连翻腾的浪涛都仿佛凝固。那古老冰冷的魔识似乎也因这超出理解的一幕而陷入了短暂的凝滞。紧接着,是更加狂怒、却隐含了一丝难以置信惊惧的无声咆哮,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底震荡。
雷城之内,众天君望着那消散的流光,望着静雷渊方向那愈发凝实、散发着包容万物气息的灰蒙光辉,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战栗与难以言喻的敬畏涌上心头。
道枢……这便是道枢之力?并非毁灭,并非创造,而是……定义?是存在与消亡的……裁决?
秦天君保持着引导力量的姿势,额角冷汗涔涔,方才那毁灭流光临体的冰冷触感仿佛还未散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悸,更加专注地引导着雷池残存的秩序与血海边缘相对平和的混沌,汇入静雷渊。此刻他明白,自己连接的,是何等不可思议的存在。
庞天君、陶天君等人也迅速收敛心神,不顾伤势,将残余神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向道枢。他们能感觉到,道枢的“苏醒”正在加速,那灰蒙的光辉如同呼吸般明灭,每一次明灭,都变得更加凝实,其笼罩的范围也在缓慢而坚定地扩大。
雷池中,暗红的污染被彻底遏制,甚至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后收缩,露出下方残存的、虽然黯淡却依旧纯粹的银色雷液。外部血海的冲击也变得绵软无力,仿佛撞在了一堵蕴含至理的无形墙壁上。
希望,从未如此真切。
但董全的神色却依旧凝重,他望着静雷渊的核心,那灰蒙与金焰交织之处,沉声道:“莫要松懈。道枢初醒,其‘意志’尚未完全统合。邓伯温与张节融入其中,他们的意识在与道枢融合,也在与那被镇压、被扭曲的混沌面本源角力。最终的道枢会偏向何方,尚未可知。”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语,静雷渊深处,那灰蒙的光辉内部,突然传来了剧烈的波动!
不再是之前那种平和的弥漫,而是如同风暴般激烈冲突!隐约间,仿佛能看到三种不同的“意志”在其中纠缠、碰撞!
一种,是邓天君那融合了秩序与混沌后、趋向于平衡与完整的平静意志。
一种,是张天君那褪尽铅华、只剩下最纯粹守护信念的金色火焰意志。
而第三种,却充满了怨毒、不甘、以及一种要将万物拉回终极寂灭的冰冷渴望——那是被强行纳入道枢平衡体系,却依旧试图反客为主、污染乃至吞噬另外两者的混沌面核心意志!它源于被镇压万古的“毁灭本源”,其怨念之深,远超想象!
三道意志在道枢这新生的“熔炉”中激烈交锋,决定着道枢最终的“倾向”,也决定着雷霆大道未来的走向!
灰蒙的光辉时而变得明亮清澈,包容万物;时而染上暗红,散发出毁灭气息;时而又绽放出纯粹的金芒,坚定无比。
整个雷城,乃至外部血海,都随着这三股意志的交锋而微微震颤。刚刚稳定下来的局面,再次变得岌岌可危!
“他们……在道枢内部……”庞天君脸色发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邓天君和张天君牺牲自我激活道枢,但若他们的意志在内部的交锋中落败,那么苏醒的道枢,很可能将成为一个更加恐怖、更加不可阻挡的……毁灭之源!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赵天君急躁道,却不知从何下手。道枢层面的交锋,已非他们这些依靠雷池力量的天君所能直接介入。
陶天君紧握羽扇,清光流转,试图解析那灰蒙光辉中的意志波动,焦急道:“邓兄与张兄的意志在苦战!那混沌面的怨念太强,它们积累了太久……”
就在众人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之际——
一直沉默引导着力量的秦天君,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通过手中玉简与道枢的那一丝联系,隐约感知到了内部那场惊心动魄的争斗。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看向董全,急声道:“董道友!道枢初醒,其‘认知’如同一张白纸!它需要‘定义’!仅靠邓、张二位天君的意志与那混沌怨念对抗,胜负难料!我们……我们能否将吾等雷部万载以来,代天行罚、维系平衡的‘职责’与‘信念’,也传入道枢,助他们一臂之力?!”
董全眼中精光一闪,看向秦天君,缓缓点头:“可行!道枢容纳万法,亦受万法影响。吾等信念,虽源于有缺之基,然其守护之志无伪!或可成为压垮那纯粹怨念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立刻转向众天君,声音传遍大殿:“诸位!收敛心神,回忆吾等立誓之初心!凝聚守护之信念!随我……将这份意志,投入道枢!”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所有尚存的天君,无论伤势轻重,无论之前有何分歧,此刻都闭上了双眼。他们回忆起初掌雷印时的激动,回忆起降妖除魔时的艰辛,回忆起调和风雨、见证万物生息时的欣慰,更回忆起那铭刻于心的誓言——“纵雷霆加身,神魂俱灭,此心不易,此志不渝!”
一道道颜色各异,却同样蕴含着坚定、守护、平衡信念的光华,从每一位天君眉心升起,如同百川归海,在董全的引导下,汇聚成一道璀璨夺目、充满了蓬勃生机与不屈意志的洪流,悍然冲向静雷渊,注入那灰蒙的光辉之中!
与此同时,外部血海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那古老魔识发出疯狂的尖啸,驱使着无尽怨念与混沌之力,化作更加狂暴的冲击,试图干扰、污染这道信念洪流!
然而,这道凝聚了雷部残余天君所有心念的洪流,无比纯粹,无比坚韧!它穿透了血海的阻挠,精准地注入了道枢内部!
静雷渊深处,那灰蒙光辉中的意志交锋,瞬间达到了白热化!
得到了外部同袍信念的支援,邓天君那平衡的意志与张天君那守护的意志,光芒大盛!尤其是张天君那纯粹的金色火焰,仿佛得到了无穷燃料,轰然暴涨,将那试图反扑的暗红怨念死死压制!
“守护……非为秩序……而为众生……” “平衡……非是压制……乃是共存……” “雷霆……当有生灭……方为……完整……”
邓天君平静而宏大的意念,如同宣言,在道枢内部回荡。
那狂暴的暗红怨念,在这内外夹击、尤其是那纯粹守护信念的冲击下,发出了不甘的、最后的嘶鸣,但其核心那冰冷的毁灭渴望,开始如同冰雪般消融,被那包容的灰蒙光辉与炽热的金色火焰共同炼化、吸收……
灰蒙的光辉,逐渐稳定下来。
不再激烈冲突,不再明灭不定。
它变得如同最纯净的水晶,内部仿佛有无数微小的雷霆在生灭,有星辰在诞生与湮灭,有万物在枯荣轮回。它散发着一种圆满的、自在的、超越了单纯秩序与混沌的……“道”的气息。
道枢,在这一刻,真正“醒”来了。
它不再仅仅是力量的聚合,而是拥有了明确的“倾向”——一种基于雷部万载守护职责、融合了秩序与混沌、追求动态平衡与众生福祉的……新的大道法则雏形!
“嗡——!”
一股比之前更加浩瀚、更加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波动,以道枢为中心,席卷开来!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影响。
雷城之内,那被污染的雷池,暗红色泽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银白的雷液重新变得璀璨,甚至比以往更加纯粹、更加充满生机!池中那些熄灭的雷印,虽然未能立刻重现,但其残留的印记,却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与道枢隐隐呼应。
外部,那无边血海,在这股波动掠过时,沸腾的怨念如同被净化,狂暴的浪涛渐渐平息。粘稠的猩红色开始淡化,虽然依旧蕴含着强大的混沌之力,但那令人作呕的污秽与疯狂意蕴,却大幅削减。它不再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反而像是……一个被安抚的、躁动不安的兄弟。
血海中央,那暗红王座之上,秦完的身影,剧烈地颤抖着。他周身的血雾在消散,脸上的黑色裂纹在褪去,那双血眸中的怨毒与痛苦,如同被清水洗涤,逐渐变得清明。最终,那丝微弱的紫色雷光,彻底驱散了血色,虽然依旧虚弱,却无比纯粹。
他抬起头,望向雷城,望向静雷渊的方向,眼中流下了两行混杂着金色与暗红的……泪水。那其中,有解脱,有愧疚,有茫然,也有一丝……新生的希冀。
暗红王座崩塌,化作精纯的混沌雷力,融入了趋于平静的血海。秦完的身影也变得虚幻,但他对着雷城的方向,深深一揖,随后化作一道紫中带灰的流光,投入了静雷渊的道枢光辉之中。他选择了回归,以另一种形式,融入这新生的雷霆大道。
那古老冰冷的魔识,发出一声充满了不甘与最终释然的叹息,彻底消散于无形。它本就是混沌面怨念的集合体,如今怨念被净化、被接纳,它自然也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危机,解除了。
以一种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方式。
雷城屏障依旧存在,但不再是与血海对抗的壁垒,反而像是一层柔和的、区分内外的薄膜。
静雷渊中,那灰蒙的道枢光辉缓缓收敛,最终化作一枚拳头大小、内部仿佛蕴含着无限星河与生灭雷霆的混沌色晶体,悬浮于渊口。邓天君与张天君的气息彻底融入其中,不分彼此。秦天君手中的玉简发出温润的光芒,与那晶体隐隐相连,仿佛成为了道枢与外界沟通的一个桥梁。
庞天君、陶天君、赵天君……所有幸存的天君,望着那枚混沌晶体,望着外部那虽然依旧广阔、却不再充满敌意的血海,望着雷池中重新焕发生机的雷液,心中百感交集。
牺牲巨大,张天君道基近乎全毁,邓天君融入道枢,多位同僚陨落。
但希望,已然诞生。
旧的秩序被打破,建立在有缺根基上的雷部成为历史。
新的雷霆大道已然萌芽,它包容秩序与混沌,强调平衡与守护。
董全看着那混沌晶体,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却又带着一丝沧桑的笑容。
“新世之雷……已然点燃。”
“剩下的路……需要尔等,自己去走了。”
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点点光华,消散于天地之间,仿佛完成了某种古老的使命。
众天君默然,向着董全消散的方向,以及静雷渊中的道枢,深深一礼。
雷城高悬,其下的混沌雷海缓缓流转,与雷池交相辉映。
一个时代结束了。
另一个时代,刚刚开始。
而二十四天君的故事,或许将以新的形式,在这片重定的雷霆法则下,继续书写下去。
更新时间:2025-11-06 08:35: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