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宅子,没通水电。”
陈默说出这句话时,天色正彻底沉下去,最后一点昏光被他关在厚重的木门之外。厅堂里暗得厉害,只有桌上一对粗大的红烛在跳动,烛光拉长了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也把我们的影子巨大地、扭曲地投在身后斑驳的墙壁上。
我们是今天下午才在镇上茶馆见的面,媒人说他家条件好,就是人有点……特别。可见了面,他没多寒暄,只看了看天色,便坚持要带我回这座位于镇子最边缘、几乎挨着山脚的老宅看看,说这是最重要的环节。
结果进门第一句就是这个。
我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不开玩笑?现在还有不通水电的地方?”这宅子是真老,空气里有股子挥之不去的木头腐朽和尘土混合的气味,但也不至于原始到这个地步吧。
“没开玩笑。”他转回头,烛光下,他的眼神很沉,没什么波澜,“祖训。通了电,会照出不该看的东西。”
得,还是个信祖训的。我心里那点因为介绍人说他“条件好”而升起的好奇,顿时被一种“白跑一趟”的荒谬感冲淡。都什么年代了。我扯了扯嘴角,没再争辩,只当是遇到了个长得还行却脑子轴涩的怪胎。
他引着我往厅堂深处走,烛台在他手里,光线有限,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宅子内部比外面看着更幽深,廊道又长又窄,两边房间的门都紧闭着,黑暗稠得化不开。脚下是老旧的地板,偶尔发出“嘎吱”一声呻吟,在过分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边是东厢,以前长辈住的。”他脚步没停,声音在空旷里带着点回音,“西边……尽量别去。”
我下意识朝西边那片浓黑望了一眼,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心里那点不自在又添了一层。
晚饭是在厅堂旁边的偏厅吃的,很简单,也是借着烛光。整个过程他很沉默,我也没什么说话的欲望,只觉得这地方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毛,连咀嚼声都显得突兀。烛火偶尔爆个灯花,都能让我心里一咯噔。
饭后他给我安排了二楼一间临着天井的客房,递给我一盏显然是现代产物的充电式LED台灯。“这个光线柔和,你将就用。晚上……早点休息,听到什么动静,别出来。”
他说得平淡,我却听得后背有点发凉。“能有什么动静?”
他看了我一眼,没回答,只是把那对红烛也留了一支给我。“拿着照个亮。”
他走后,我关上门,看着手里那盏LED灯和桌上孤零零的红烛,只觉得这一切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不行,得找找电闸。万一他只是抠门或者有什么怪癖,故意骗我呢?
我拿起LED灯,开门走了出去。走廊一片死寂,我的脚步声轻得像猫,却还是惊动了这老宅的空气。墙壁是冰冷的,手指拂过,有种湿腻的触感。我仔细检查墙壁,寻找任何可能隐藏电箱的痕迹,门框边缘,墙角……没有,什么都没有。这宅子的墙壁完整得过分,连个疑似插座的口都没见着。
难道真没有?
我不死心,顺着楼梯往下,来到一楼。厅堂里那对红烛还燃着,光线昏黄,勉强照亮中央一片。我借着LED灯的光束,在一楼同样仔细搜寻。堂屋,偏厅,甚至角落都看了。没有,真的没有电闸箱,没有电线,没有开关,没有任何现代电力存在的迹象。一座完全绝缘于电网之外的建筑。
心底那点荒谬彻底变成了某种不安。这太不正常了。
回到二楼客房,心里的疑窦和一丝惧意搅和在一起。我锁好门,把LED台灯放在床头,亮度调到最低,和衣躺下。红烛我没吹,让它继续在桌上燃着。
睡不着。
老宅的寂静是活的,里面包裹着细碎的、无法辨识来源的声响。也许是风声穿过腐朽木头的缝隙,也许是老鼠在夹层里跑动,也许……只是也许。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一阵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刮擦声传了过来。
很轻,但持续着。
我猛地清醒,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好像来自窗外。
这房间窗外是狭窄的天井,对面也是宅子黑黢黢的墙体。这声音,不像风吹,不像虫鸣,更不像动物抓挠。它有一种……奇怪的规律性。
我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手心里沁出冷汗。犹豫了几秒,我咬咬牙,极轻缓地翻身下床,没敢穿鞋,赤着脚,一步步挪到窗边。
窗户是老式的木格窗,内侧糊着宣纸,早已泛黄发脆,外面则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那刮擦声更清晰了。
嘶啦……嘶啦……咔……嘶啦……
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
我压抑着狂跳的心,手指微微颤抖着,凑近窗户。宣纸年久失修,上面有细微的裂纹和破洞。我找到一个小指大小的破洞,小心翼翼地凑上一只眼睛,朝外面望去。
天井里黑暗浓重,借着我房间窗户透出的那点微弱烛光和LED灯光,勉强能看到对面墙壁模糊的轮廓。
然后,我看到了它。
一个模糊的、人形的白影,就悬在窗外不远的天井中。看不清面目,看不清手脚,只是一道惨白的、轮廓不清的影子。它似乎面朝着我的方向。
而那种“嘶啦……嘶啦……”的刮擦声,正是来源于它。
它有一只部分,在缓慢地、反复地刮擦着对面窗棂上的木格子。那动作僵硬而执着。
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住了,四肢冰凉,连呼吸都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眼前这无法理解的一幕和耳边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那是什么?鬼?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那白影刮擦的节奏,突然起了变化。
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嘶啦声,它开始变得……有规律起来。长短,间隔,重复……
嘶啦—嘶啦—嘶—啦—嘶啦—嘶—啦——
一个极其古老、几乎被遗忘的旋律,断断续续、嘶哑扭曲地,通过指甲与木头摩擦的方式,在这死寂的午夜天井里,幽幽地“播放”出来。
是那首……几十年前的老歌……我奶奶那台破烂录音机里经常放的……《夜来香》。
“那……南风……吹来清凉……”
旋律在刮擦声里扭曲变形,却依旧能辨认。
我猛地向后跌坐在地上,LED台灯被我带倒,滚落在地,光线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眼前只剩下桌上那一点摇曳的、即将燃尽的烛光。
窗外的刮擦声,还在一下,一下,执拗地重复着那嘶哑恐怖的旋律。相亲对象说,他祖宅不接水电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我肋骨生疼。我跌坐在地上,冰冷的木地板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却远不及我心底泛起的万分之一。
《夜来香》。
那嘶哑的、用指甲刮擦出来的旋律,扭曲变形,却顽固地重复着那几个熟悉的音调。是它,不会错!奶奶那台老掉牙的录音机,吱吱呀呀转动磁带时,放的就是这首曲子。童年的夏夜,蚊香的气味,奶奶摇着蒲扇,这首靡靡之音就缠绕在闷热的空气里……可此刻,在这座没有电、深陷于午夜黑暗的诡异老宅中,它以这种方式出现,只剩下毛骨悚然。
LED台灯滚落在地,光线闪烁几下,彻底熄灭。视野里唯一的光源,只剩下桌上那支快要燃尽的红烛。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我的影子和我惊恐蜷缩的身形,巨大而扭曲地投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张牙舞爪。
窗外那东西……还在。
刮擦声没有停歇,反而因为室内光线的黯淡,似乎更清晰了些。那旋律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非人的执拗,仿佛不把这首曲子“播”完,决不罢休。
我不能待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我手脚并用,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四肢软得厉害,根本不听使唤。恐惧像无形的枷锁,把我牢牢钉在这片冰冷的地板上。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怎么办?去找陈默?
对,找他!这是他家的祖宅,他一定知道什么!他说过“听到什么动静别出来”,可现在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动静!
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僵直的身体。我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陈年老宅特有的腐朽和灰尘味,呛得我差点咳嗽,又死死捂住嘴咽了回去。不能出声!不能引起外面那东西的注意!
我扶着墙壁,颤抖着站起身。烛光昏暗,房间里的家具摆设都成了模糊而可疑的轮廓,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我摸索着,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熄灭的LED台灯捡起,胡乱塞进口袋,然后端起了那盏沉重的铜制烛台。烛泪滚烫地滴在手背上,带来一丝刺痛的清醒。
走到门边,我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
外面……很安静。
除了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旋律,再没有别的声音。陈默呢?他住在哪里?他听不到吗?还是说……他习惯了?
我不敢深想。轻轻转动门把手,老旧的金属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在我听来却如同惊雷。我将门拉开一条缝隙,凑近往外看。
二楼的回廊更暗了,只有远处楼梯口的方向,似乎还有一点点极其微弱的、来自楼下厅堂的烛光反光。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那刮擦声似乎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的木头缝隙里渗透进来,缠绕在耳边。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疼。必须出去,必须找到陈默。
我端着烛台,赤着脚,踏出房门。地板冰冷的触感从脚底直窜头顶。我不敢走快,每一步都轻得像羽毛落地,生怕惊动了什么。回廊两侧,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像沉默的墓碑,隐藏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我总觉得,在那门板的后面,有什么东西也正贴在上面,听着外面的动静。
经过一扇尤其破败的木门时,我似乎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不同于灰尘的异味……像是……什么东西放久了发出的淡淡霉腐气。我心脏一紧,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到了楼梯口。
楼下厅堂的红烛果然还亮着,只是火光更加微弱,似乎随时会熄灭。那点昏黄的光,非但不能带来安全感,反而将这巨大宅邸的深邃阴影衬得更加恐怖。
我扶着冰冷的木质楼梯扶手,一步步往下走。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每一声都让我胆战心惊。我死死盯着楼下那片被烛光勉强照亮的区域,生怕一眨眼,就会有什么东西从阴影里扑出来。
终于下到一楼。厅堂里空无一人,只有那对红烛在寂静地燃烧。空气里残留着晚饭时微弱的食物气味,此刻闻起来却令人作呕。
“陈默?”我压低声音,试探着叫了一声。
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显得微弱而空洞,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从二楼隐约传来的、坚持不懈的刮擦声,像是一道冰冷的背景音。
他去哪了?难道在房间里睡着了?不可能!除非他是聋子,否则绝不可能听不到这诡异的声音!
一种被遗弃的孤独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我。我端着烛台,犹豫着是该去他可能住的房间找,还是干脆冲出这座宅子。可是,外面一片漆黑,这宅子又在山脚下,我能跑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不同于刮擦声的响动,从厅堂通往更深处的那个方向传来。
是脚步声?
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拖沓。
我猛地转头,望向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廊道入口。那是之前陈默警告过我“尽量别去”的西边。
心跳再次失控。会是陈默吗?还是……别的什么?
我握紧了手中的烛台,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烛火在我急促的呼吸下摇曳不定,将我的影子拉扯得忽大忽小,像个躁动不安的鬼魅。
那拖沓的脚步声停了。
然后,一个模糊的、佝偻的黑影,缓缓地从西边廊道的黑暗里挪了出来。
不是陈默!
那影子矮小,背脊弯曲得厉害,移动的方式极其古怪,不像是走路,更像是……在地上慢慢拖行。它停在了厅堂烛光所能照亮的边缘,不再前进。我看不清它的具体样貌,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扭曲的轮廓,仿佛融入了那片明暗交界处的阴影里。
它面朝着我。
即使看不清,我也能感觉到,它在“看”着我。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忘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在尖叫。
它不动,我也不动。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是几分钟。那佝偻的黑影,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一只……像是手臂的模糊轮廓,指向了我身后的方向——那是大门的位置。
它的动作僵硬而缓慢,带着一种非人的迟滞感。
它在指什么?让我出去?
就在我惊疑不定之时,二楼那持续了许久的刮擦声,毫无预兆地停止了。
整个宅子,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寂静。
这寂静比刚才那诡异的声音更可怕。
我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紧接着,一阵细微的、湿漉漉的拖行声,从二楼楼梯口的方向传来。嘶……啦……嘶……啦……像是某种沾满了粘液的重物,正在被拖下楼梯。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能再待下去了!
求生的本能终于冲破了恐惧的桎梏。我再也顾不上那个佝偻的黑影,也顾不上寻找陈默,猛地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冲去。
端着的烛台因为剧烈的动作,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滚烫的烛泪飞溅。我顾不上烫伤,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我扑到那扇厚重的木门前,慌乱地摸索着门栓。是那种老式的、横插的门闩,很沉重。我用力拉扯,门闩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却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锁死了?
我心中大骇,更加用力地摇晃、拉扯,甚至用肩膀去撞门。厚重的木门发出“砰砰”的闷响,却坚固得如同磐石。
怎么会打不开?进来的时候,陈默只是随手就关上了啊!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上来。
身后的湿滑拖行声,越来越近,已经从楼梯口到了厅堂的边缘。我不敢回头,拼命地拍打着门板,想要呼喊,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开门!开门啊!”我终于嘶喊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尖利得刺耳。
没有人回应。只有那湿漉漉的拖行声,不紧不慢,越来越近。
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水腥和腐烂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我猛地回头。
借着手中摇曳欲灭的烛光,我看到一个惨白的、肿胀的、几乎不成人形的东西,正从厅堂地面的阴影里,缓缓地“流”进来。它没有明显的四肢,更像是一滩人形的、湿透了的破布,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亮晶晶的、粘稠的水渍。
它正朝着我而来。
“啊——!!!”
我终于崩溃地尖叫起来,丢掉烛台,双手抱头蹲了下去,身体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
完了……
预想中的接触没有发生。
就在那湿滑的东西即将触碰到我的前一秒,一声低沉的、带着怒意的呵斥从侧面传来:“回去!”
是陈默的声音!
我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陈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厅堂通往东边廊道的入口处。他手里没有灯,整个人几乎隐在黑暗里,只有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厉色。
他并没有看那滩朝我而来的东西,而是死死盯着西边廊道入口的方向——那个佝偻黑影之前出现的地方。
说来也怪,他这一声呵斥之后,那湿滑的拖行声戛然而止。空气中弥漫的腐水气味,也似乎淡了一些。
陈默这才将目光转向我,又扫了一眼地上那滩停止不前的惨白之物,眉头紧紧皱起。他快步走过来,没有先去管那东西,而是弯腰捡起了我丢掉的烛台。烛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点青烟。
他拉起几乎瘫软的我,他的手心很凉,但很有力。
“不是让你别出来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愠怒?
我浑身发抖,牙齿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没有再多说,半扶半拽地把我拉向通往二楼的楼梯。经过那滩静止的惨白之物时,我死死闭着眼睛,不敢去看。
回到二楼的回廊,那刮擦声没有再出现,整个宅子重新陷入了那种令人不安的死寂。陈默把我送回客房,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天井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天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影子。
他沉默地从口袋里摸出火柴,重新点燃了桌上那支新换上的红烛。温暖的烛光亮起,稍微驱散了一些我心头的冰冷和黑暗。
“待在房间里,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也不要回应。”他看着我,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沉静,但更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天亮就送你走。”
“那……那些是什么东西?”我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敢松开。
陈默沉默了一下,避开了我的目光:“祖辈留下的……一些‘痕迹’。”
“痕迹?”我几乎要尖叫,“那是鬼!是怪物!你家祖宅里都是这些……这些……”
他猛地看向我,眼神锐利:“不通水电,就是为了不让它们‘显形’!光,尤其是电带来的那种稳定的、不属于这里的光,会惊扰它们,会让它们变得……活跃。”
我愣住了。祖训……不通水电……照出不该看的东西……
原来,是真的。
不是迷信,不是怪癖,而是血淋淋的、被验证了的警告。
“为……为什么……”我喃喃道,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让我几乎虚脱。
“这宅子,在它们看来,还是它们记忆里的样子。黑暗,陈旧。电和光,会打破这种平衡,提醒它们时代变了,或者……让它们以更清晰的形态出现。”陈默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烛火……是例外,这种摇曳不定的、微弱的光,它们似乎还能接受。”
我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你……你一直跟这些东西……住在一起?”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挣开了我的手。“睡吧,天快亮了。”
他转身要走。
“陈默!”我忍不住再次叫住他,声音里带着哭腔,“那个……那个放《夜来香》的……”
他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只是侧了侧脸,烛光在他下颌线投下一道冷硬的阴影。
“那是我曾祖奶奶。”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生前,最爱那台录音机。”
门被轻轻关上。
我独自一人留在房间里,浑身冰冷。
曾祖奶奶……用指甲刮出几十年前的老歌……
我缓缓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再也控制不住,将脸埋入膝盖,无声地痛哭起来。
烛火在桌上安静地燃烧着,偶尔爆开一个灯花。
窗外,天井依旧漆黑。
但我知道,它们都在那里。
在这座没有水电、被时光遗忘的老宅里,与我仅一门之隔。相亲对象说,他祖宅不接水电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我肋骨生疼。我跌坐在地上,冰冷的木地板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却远不及我心底泛起的万分之一。
后半夜,我几乎是在极度的惊惧和清醒的煎熬中度过的。每一次细微的声响——木头的自然收缩声、远处不知名虫豸的鸣叫、甚至是风吹过瓦片的呜咽——都让我像惊弓之鸟一样弹起来,心脏狂跳不止,死死盯着房门和窗户,生怕那惨白的影子或者湿漉漉的拖行声再次出现。
陈默的话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痕迹”、“显形”、“活跃”、“曾祖奶奶”……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构建出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恐怖的世界。这座祖宅,根本不是什么安享晚年的老屋,而是一座巨大的、活着的坟墓,里面囚禁着陈家历代亡魂的执念和……“痕迹”。
它们因为某种原因无法离去,或者不愿离去,而陈默,他到底是什么人?看守?祭品?还是……它们中的一员?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能吃饭,能说话,手心也有温度(虽然偏凉),可他对于这宅子里的一切表现得太过平静,那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绝非常人所能拥有。
时间流逝得极其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窗外的天色终于不再是纯粹的墨黑,开始透出一种沉郁的、近乎于黑的深蓝色,隐约能看见天井对面墙壁模糊的轮廓。黎明快要到了。
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点,但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却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我靠在门板上,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粘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之前任何响动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
是……哼唱声。
非常非常轻,断断续续,调子却异常熟悉——还是《夜来香》!
但这声音不是来自窗外天井,而是……来自门外!就在回廊里!
我瞬间睡意全无,冷汗再次冒了出来。我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将耳朵更紧地贴在门板上。
那哼唱声飘飘忽忽,时有时无,带着一种空灵的、非现实的质感,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它离我的房门非常近,近得好像……就在门外徘徊。
是那个“曾祖奶奶”?她离开了窗边,到回廊里来了?她想做什么?
我不敢动弹,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僵硬地停住。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
哼唱声在我的门外停留了片刻,然后,开始慢慢移动,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远去,逐渐微弱,最终消失了。
我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但还没等我缓过神,另一种声音又响了起来。
是脚步声。
沉稳、有力,是陈默的脚步声。他从楼下上来了,走到了我的房门外,停下。
“天亮了,准备一下,我送你出去。”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此刻,什么相亲,什么怪人,都不重要了,我只想立刻、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颤抖的双手,然后拉开了房门。
陈默站在门外,依旧是那身素色的衣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青黑,似乎也一夜未眠。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苍白憔悴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身让开。
“走吧。”
我跟着他下楼,脚步虚浮。厅堂里,那对红烛已经燃尽,只剩下两滩凝固的烛泪。清晨微弱的光线从门缝和窗棂透进来,驱散了些许黑暗,但宅子内部依然显得阴森陈旧。空气里那股腐朽的味道似乎淡了些,但依旧存在。
我刻意不去看西边廊道的入口,也不去看昨晚那滩惨白之物停留过的地方,只是紧紧跟着陈默,亦步亦趋。
他走到大门边,伸手去拉那沉重的门闩。我紧张地看着,生怕昨晚打不开的情况再次出现。
“咔哒。”
门闩应声而开。陈默缓缓拉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外面,是灰蒙蒙的、带着晨露湿气的天空,以及笼罩在薄雾中的荒芜庭院。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草木的味道,与我肺里积攒了一夜的腐朽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自由!就在眼前!
我几乎要喜极而泣,迫不及待地想要跨出门槛。
“等等。”陈默突然开口。
我脚步一顿,紧张地回头看他。
他从门后拿起了什么东西,递给我。那是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油纸伞,伞骨是竹制的,伞面是深褐色的油纸。
“拿着。外面露水重,而且……”他顿了顿,目光似乎越过我,看了一眼庭院深处那朦胧的雾气,“路上或许用得到。”
我愣了一下,接过伞。触手是冰凉的竹子和略显粗糙的油纸。一把伞?路上用?这晴天……不,这灰蒙蒙的早晨,需要打伞吗?而且,他的话里似乎有话。
但我此刻只想尽快离开,也顾不上细想,低声道了句谢,紧紧攥住了伞柄。
“我送你到镇口。”陈默说着,率先走出了大门。
我赶紧跟上,一步踏出了门槛。脚下是湿润的泥土和杂草,真实的触感让我几乎落下泪来。我终于离开了那座可怕的宅子!
陈默走在前面,步伐不快,但很稳。我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晨雾缭绕中,那座青灰色的老宅静静地匍匐在山脚下,飞檐翘角像怪鸟的翅膀,黑黢黢的窗口如同无数只空洞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逃离的我。它比昨晚在黑暗中看起来更加庞大、更加阴森,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我打了个寒颤,赶紧转回头,不敢再看。
通往镇子的是一条长满荒草的小路,蜿蜒向下,隐没在雾气里。四周寂静无声,连鸟鸣都听不到。雾气比我想象的要浓,能见度很低,只能看到前方十几米的地方。陈默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
我们沉默地走着。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在静谧的清晨格外清晰。我紧紧握着那把油纸伞,手心因为紧张而冒汗。虽然离开了宅子,但身处这片被雾气笼罩的荒郊野岭,我依然没有丝毫安全感。
走着走着,我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周围的雾气……似乎变得更浓了?而且颜色……好像也不是单纯的灰白,隐隐透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昏黄?
陈默的脚步慢了下来。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靠近他一些。“怎么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停下脚步,微微蹙眉,凝视着前方愈发浓重的、带着诡异昏黄色的雾气。
“跟紧我。”他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警惕。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难道……离开了宅子,也不安全吗?
就在这时,前方的雾气开始剧烈地翻涌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搅动。那昏黄的颜色越来越深,逐渐变成了某种……陈旧的、如同老照片一般的暗黄色。
雾气中,开始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虫鸣。
是……很多人低声交谈的嘈杂声,夹杂着模糊的、老旧的留声机播放戏曲的咿呀声,还有小贩隐约的叫卖……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显得极其遥远而不真实,仿佛是从几十年前穿越而来。
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方翻涌的、呈现暗黄色的雾气,那里面,似乎有幢幢的人影在晃动,穿着模糊不清的、似乎是民国时期的服饰……
“这……这是什么?”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陈默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上前一步,将我稍稍挡在身后。“是‘旧影’……宅子里的‘痕迹’太浓,有时候会影响周围……尤其是在这种清晨,阴阳交替的时候。”他快速解释道,语速比平时快了不少,“它们不是冲你来的,只是……被生人的气息偶尔牵引出来的过往碎片。别看,别听,别回应!”
过往碎片?被生人气息牵引?
是我……我的到来,引出了这些东西?
巨大的愧疚和恐惧攫住了我。我死死咬着下唇,低下头,不敢再看那诡异的黄色雾气,也不敢去听那些仿佛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嘈杂声响。
陈默站在原地,没有再前进。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雾气中的声音时大时小,那些人影晃动得也更加厉害。我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像是脂粉和霉味混合的陈旧气息从雾气中飘来。
突然,一个清晰的、带着戏谑语调的男人声音,几乎就在我们前方不远处响起:“哟,这不是陈家的少爷吗?这么早带着姑娘去哪儿啊?”
这声音……真实得可怕!根本不像是碎片!
我浑身一僵,差点叫出声。
陈默猛地握紧了拳头,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用更加冷冽的声音对我低喝:“闭眼!捂住耳朵!快!”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照做,紧紧闭上眼睛,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
视觉和大部分听觉被剥夺,其他的感官就变得格外敏锐。我能感觉到周围温度的骤然降低,能感觉到那陈旧的脂粉霉味更加浓郁,甚至能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带着审视的意味,轻轻擦过了我的手臂外侧!
我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瘫软在地。
就在我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直沉默的陈默,突然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古老而拗口的方言,低沉而快速地念诵起了什么。那语调怪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驱赶意味。
他念诵的声音并不大,却仿佛具有某种奇异的力量。我感觉到周围那冰冷的触感瞬间消失了,浓郁的陈旧气味也开始快速消退。
过了大概十几秒,也许更久,陈默停止了念诵。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可以了。”
我颤抖着,缓缓放下手,睁开了眼睛。
周围的雾气恢复了正常的灰白色,浓度也降低了不少,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前方不远处镇子的轮廓。那些诡异的昏黄色、嘈杂的旧时代声响、幢幢的人影……全都消失不见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但手臂上那残留的、冰冷的触感,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脂粉味,都在提醒我,那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陈默,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默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似乎消耗了很大的精力。
“没事了。”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恢复了平静,但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走吧,快到镇上了。”
他继续向前走去,脚步似乎比刚才沉重了一些。
我看着他挺拔却莫名透出孤寂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条笼罩在正常雾气中的、通往山下老宅的小路,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寒意。
这座宅子,以及看守着它的陈默,他们所背负的东西,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恐怖和……沉重。
那把冰冷的油纸伞,依旧被我死死攥在手里,仿佛是我与那个诡异世界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我肋骨生疼。我跌坐在地上,冰冷的木地板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却远不及我心底泛起的万分之一。
镇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出现在视野里时,我几乎要哭出来。稀薄的阳光穿透晨雾,洒在青石板路面上,远处传来了几声犬吠和人语,一切属于人间的、鲜活的声音和景象,都让我感到无比亲切和安全。
陈默在镇口停下了脚步。
“就送到这里。”他转过身,面对着我。阳光照在他脸上,让他苍白的脸色看起来稍微有了些血色,但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带着化不开的疲惫。
“谢谢……”我干涩地说道,声音还有些发抖。除了道谢,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感谢他救了我?感谢他送我出来?可这一切的源头,不也正是他和他那可怕的祖宅吗?
他没有回应我的道谢,只是目光落在我紧紧攥着的油纸伞上。“伞,你留着。”
“啊?”我一愣,“这……”
“或许……以后还用得着。”他打断我,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以后还用得着?什么意思?难道他以为我还会再去那个鬼地方吗?绝不可能!
但我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这把伞虽然古怪,但好歹是他给的,刚才在路上,握着它似乎也确实给了我一点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你……”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一直……一个人守着那里?”
陈默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那算不上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自嘲。“这是我的责任。”他顿了顿,补充道,“陈家的责任。”
责任?看守一屋子的鬼魂?“痕迹”?这算什么责任?
我还想再问,比如他口中的“责任”到底是什么,那些“痕迹”为何无法离开,他又是如何与它们“相处”的……但看着他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睛,所有问题都卡在了喉咙里。他不会回答的。至少,不会对我这个误入其中、险些丧命的“外人”回答。
“快回去吧。”他移开目光,望向镇子里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忘记昨晚的事,对你比较好。”
忘记?怎么可能忘记!那惊悚的一幕幕已经深深烙在了我的脑海里,恐怕这辈子都无法磨灭。
但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这个神秘、孤寂而又背负着可怕秘密的男人刻在心里。然后,我转过身,几乎是逃跑一般,快步走进了镇子。
踏上坚实的青石板路,听着周围熟悉的乡音,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我才真正确信,自己真的从那个噩梦般的地方逃离出来了。
我没有回头。我知道他一定还站在镇口,注视着我的背影,直到我消失在街角。
回到临时落脚的旅馆房间,我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泪水无声地流淌。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后怕,几乎将我淹没。
我请了假,在镇上的旅馆又住了两天,才勉强从那种极度的恐惧和疲惫中恢复过来。期间,介绍人打来电话,语气有些小心翼翼,问我感觉怎么样。我只含糊地说不太合适,便匆匆挂了电话。我没有提起任何关于老宅的事情,我知道,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只会把我当成疯子。
那把油纸伞,我一直带在身边。它静静地靠在房间的墙角,深褐色的伞面在阳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我几次想把它扔掉,但想起陈默那句“以后还用得着”,以及路上它带给我的那丝诡异的安全感,又犹豫了。最终,我还是把它塞进了行李袋的最底层。
回到城市,回到喧嚣忙碌的生活中,我试图将那段恐怖的经历彻底埋葬。白天,我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自己;夜晚,我常常被噩梦惊醒,梦里总是回荡着那嘶哑的《夜来香》刮擦声,或是看到那滩惨白湿滑的东西向我涌来。
我变得对黑暗异常敏感,对老旧的东西充满警惕。那盏跟我一起回来的LED台灯,我再也无法直视,将它扔进了储物间的最深处。
时间慢慢流逝,伤口似乎渐渐结痂。那场遭遇变得像是一个遥远而荒诞的噩梦。我开始尝试接受新的生活,甚至在家人的安排下,又见了几个相亲对象。一切仿佛都在回归正轨。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个雨夜。
那天晚上加班到很晚,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我撑着普通的雨伞,匆匆赶往地铁站。在一个僻静的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瞬间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就在那一刹那,借着电光,我猛地看到,在街对面的人行道上,站着一个模糊的、佝偻的黑影!
它矮小,背脊弯曲,静静地立在瓢泼大雨中,面朝着我的方向!
是它!老宅厅堂里那个佝偻的黑影!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心脏骤停。怎么会?!它怎么会在这里?!离开那座宅子,它们不是应该无法存在吗?
绿灯亮了。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黑影在下一秒重新被黑暗吞没。雨幕模糊了一切,但我能感觉到,它还在那里,“看”着我。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我的心脏。我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狂奔,雨水冰冷地打在脸上,混合着泪水。
我跑回公司大楼,躲进灯火通明的洗手间,背靠着隔间门,剧烈地喘息着。是幻觉吗?是因为雨夜和闪电产生的幻觉吗?我拼命安慰自己,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尖叫:不是!那就是它!它跟着我出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我?还是因为……那把伞?
我猛地想起陈默给我伞时说的话,“路上或许用得到”,以及“以后还用得着”。难道他早就预料到了?这把伞,不仅仅是遮挡“旧影”的工具,更是某种……信标?或者……保护符?
我颤抖着手,从一直随身携带的、用来装笔记本电脑的大挎包底层,摸出了那把油纸伞。它依旧冰凉,伞面干燥,仿佛与这个湿漉漉的世界隔绝。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在极度的惶恐之中。我不敢走夜路,不敢去人少的地方,对每一个角落的阴影都充满警惕。我甚至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视着我。
我尝试联系介绍人,想打听陈默的消息,哪怕只是一个电话号码。但介绍人支支吾吾,只说陈默那边联系不上了,他似乎离开了镇子,不知所踪。
最后的线索也断了。巨大的无助感包围了我。难道我要一直活在这种恐惧的阴影下吗?
不。我不能这样下去。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心中滋生、壮大。我要回去。回到那座老宅,去找陈默,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问清楚为什么那个黑影会跟着我!问清楚这把伞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我知道这很危险,甚至是自寻死路。但与其在城市里被这种无孔不入的恐惧慢慢折磨至疯,不如去直面那个恐怖的源头,寻求一个答案,或者说,一个解脱。
我请了年假,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真实目的地。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再一次,踏上了前往那个偏僻小镇的路。
只是这一次,我的心情与上次截然不同。不再是好奇和一丝敷衍,而是充满了决绝的、近乎悲壮的恐惧。
列车飞驰,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我紧紧抱着那个装着油纸伞的行李袋,仿佛它是唯一的武器和依仗。
傍晚时分,我再次站在了那座熟悉又陌生的镇口。夕阳给小镇镀上了一层血色,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在暮色中张牙舞爪。
我没有停留,直接朝着镇外山脚下那座青灰色老宅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老宅,周围的空气似乎就越发凝滞、冰冷。天色迅速暗沉下来,最后一抹余晖被远山吞噬。
当我终于能看到那座匍匐在昏暗山影中的庞大宅院时,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它看起来比记忆中更加破败、阴森,仿佛一头随时会苏醒过来,将人吞噬的怪物。
宅院的大门,和上次离开时一样,紧闭着。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恐惧,一步一步,朝着那扇决定我命运的木门走去。
我抬起手,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门板的瞬间——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厚重的木门,竟然自己……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门内,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浓郁的黑暗。
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从那片黑暗深处传了出来,直接钻进我的脑海:
“你终于回来了。”
是陈默的声音。
可那语调,那穿透方式,冰冷、诡异,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与我记忆中他所有的说话方式都截然不同。
我的血液,瞬间凉透了。
手中的油纸伞,“啪嗒”一声,掉落在脚下的荒草地上。
更新时间:2025-11-06 08:36:45